第14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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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先生沉默了。心里却在翻江倒海:确是作怪!不知道她经历过多少事,方养成这样滴水不漏的性子。张老先生的心情是矛盾的,好不容易遇到了奇闻逸事,他又了无牵挂,不免想探究一番,然而本来是想平安养老的,这似乎又与初衷不符。要不要跟下去呢?贺家要举家北上,吴秀才家眷都在本地,还要在本地乡试,自是不去的,自己呢?是继续围观小女学生,还是令寻一馆养老?

贺瑶芳也不催他,她的耐性是二十年宫廷生活养出来的,张老先生这点拖延在她眼里就不算个事儿。终于,老先生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小娘子的事情,我责无旁贷。”同时也决定了,跟着去京城。走亲访友看学生,理由都是现成的。人终有一死,像小女学生这样重活一回的热闹,却不是时时能够看到的。

贺瑶芳微笑道:“先生高义。”

老先生无奈地道:“小娘子聪明。聪明人不会无中生有搬弄是非,利人而利己。拉着人共享其利,自然有人念着你的好,是么?”

没想到小女学生居然敛了笑容,一脸怅然地道:“是啊……叫我怎能不想她。先生,此事拜托了。”

“好说,老朽这便去。”张老先生一张胖脸十分可靠,肚里却纳罕:“她”又是谁?

“不急,这个只是小事,不过因先生办起来方,学生这才来打扰。”贺瑶芳心中的大事,却是希望张老先生能够一同北上。却又明白,强扭的瓜不甜,越是有本事的人,越不能对他多用心计,更不可要胁,否则反噬起来,可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张老先生来贺家,就是因为倦了,想养老的,让他千里奔波,有些强人所难。然而贺瑶芳忍不住还是要邀请他,不为旁的,只为能有个痛快说话的人。旁人面前,她得装着端着,像个孩子,只有张老先生,知道一些她的底细,还能放开了说话。

张老先生第一次在小女学生的脸上看到一丝真实的企盼,含笑道:“我久慕京师繁华,正欲一往。只恨年老体弱,不敢孤身上路。如此,是最好不过了。只是不知,此事小娘子能做的了主么?”

贺瑶芳畅意地笑了:“先生有又我了。如今这家里,如何离得了先生?只怕家父若有幸补一外放之职,就更要借重先生智慧了。”

号称“年老体弱”的张老先生红光满面地谦虚道:“天外有天,小娘子谬赞了。”

“哪里哪里,”贺瑶芳不要本钱地吹捧老先生,“纵使天外有天,也在三十三天外了。”

张老先生道:“小娘子聪明颖悟,要是男儿,必能光耀门楣的。纵使考运不佳,也可羽扇轻摇,运筹帷幄。”

贺瑶芳道:“先生过奖了,我不过是吃一堑长一智,昔日又得高人指点罢了。”

张老先生感兴趣地道:“何妨高人?可否一叙?”

“正在京中,想见……只怕有些难了。不知此生还能见否,我亦十分想念她。”

张老先生道:“事在人为。”

贺瑶芳精神一震:“正是!”又说,“我行第二,先生唤我二娘就是了。”

张老先生捻须道:“府上如今却不是这般称呼的。”

贺瑶芳道:“祖母是北人,故用的京中称呼。”

张老先生有心再试探,不料贺瑶芳自己坦白道:“我知道先生好奇,我的来历也确有奇异之处,现在还不是时候,时机到了,我都说与先生,可好?”寻常来历也就罢了,现在告诉你我是这皇帝的德妃?还给他生了个儿子?这却是不好说的。

张老先生那股不自在又来了,点头道:“好。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只见小女学生一笑:“我曾被人瞒得苦。后来就学会察言观色,遇事多想了。并非是有意猜测他人。”

两人略说几句闲话,贺瑶芳向老先生讨了些功课,才回房温书。张老先生正欲出门办事,却又被贺敬文请去书房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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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敬文得心情很不好,这几个月被李章骚扰得不轻,自觉功课不进反退,心中忧愁又不想对旁人说。一恐同窗耻笑,二恐家人担忧。恨不得旁人都不要来找他才好。无奈事与愿违,作为一家之主,还是死了老婆的一家之主,家中许多事情还是要他出面的。

比如挽留两位先生。吴秀才本就对张老秀才的待遇有些微词,更因家在本地,一口回绝了贺敬文。贺敬文也不失望,他见识了张老先生的能耐之后,便起意想请老先生教授儿子的,吴秀才不留下来,正合他意。所担忧者,乃是张老先生不肯一同北上。

贺敬文打好了腹稿,想着要以束脩、棺木、寿衣等等许诺。准备之认真,堪与下场考试相媲美。孰料才开口说:“我有一事,非先生不可,还请先生与我同往京城。”张老先生便惊讶道:“可是巧了。我还要向东翁请假哩,昨夜忽然一梦,梦到我那不成器的学生了,正想去探望他哩。”

贺敬文也听不出张老先生话中真假,搓手喜道:“如此真是我与先生的缘分了!还请先生与我同行,可好?”高兴之下命人取酒,要与张老先生喝个痛快。张老先生道:“不忙,既要上京,我在此地还有几个旧识,还要告别一番。东翁之师长同窗也是要告别的。又有,小郎君舅家,万不可令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恐于府上名声有碍。”

贺敬文听到李家就想骂人,怒道:“怎么于我名声有损?丢人的难倒不是他?”

张老先生有点手痒,强忍住了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光着脚呢。”

这样贬低一下敌人,让贺敬文开心了,道:“先生说的是。我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倒显得我修养不够了。”

张老先生:……这货真的是那个成了精的小狐狸她爹?便是那位大姐儿,虽是年幼冲动,看事儿也比这个当爹的明白。摇摇头,张老先生去向知府递了张名帖。

本地的王知府也是新官上任,急需人才辅佐。下属皆是经科举而朝廷任命,与古早之时辟任的属官毕竟不同,故而做主官的,皆欲自行聘请一二师爷,专心辅佐自己。这张老先生家传的手艺就是做师爷的,他偏偏要走个科举的路子,无奈一直考不上举人,考不上也就罢了,还不肯继承祖业,非要去做那受益不高的私塾先生。王知府闻他大名,屡次相请皆不得,猛接到他的名帖,以为他想通了要过来帮忙,连忙请他入府,又想延揽。

张老先生道:“蒙君盛情,却之不恭,然我已老朽,不堪驱使,今欲往京城探望学生,临行告辞,有一语相赠。

王知府正失望间,听得这句话,忙问:“先生有何见教?”

张老先生先推荐了自己一个科举不顺的学生为他幕僚“我的本事,他学的不少”,又说,“还有一事,府台待我以诚,临行之前,要提醒府台。”因将那柳推官许为陆阁老倚重之人,两人做戏,瞒天过海,说与王知府。

王知府惊道:“怎会如此?他是陆阁老贬的人。”坊间猜测,柳推官原与陆阁老有些小小关系,见势不妙,待要割席,却被陆阁老发现,将他给贬了,两人现是仇家。

张老先生道:“怎么不会如此呢?”他自己猜着了内情,又有小女学生说的柳家事败为佐证,愈发的胸有成竹。

王知府道:“真个看不出来!不瞒先生说,这柳推官刚正不阿……”

张老先生笑道:“可是说的李氏子的命案?他不肯徇私,必要李氏子抵命?府台大人可知,这里面还是有内情的?”

王知府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急急请教。王知府也是个聪明人,否则便不会急着清这老地头蛇做师爷了,就是因为出来乍到,本地事务不熟。今见老地头蛇免费指教,更打起了精神。听张老先生说如何想养老,到了贺家,听说了这前因后果,等等等等。末了,添上一句:我为君忧者,在这推官睚眦必报。君为其上官,可能事事谨慎,不令他记恨?

王知府怒道:“他敢!”

张老先生道:“府台大人此言差矣!既能瞒得过内阁的眼睛,这份本事就是不小。在此之前,府台大人又知道他与李家的事情有关么?”

王知府悚然道:“此人居然如此可恶!”

张老先生道:“不要急,不要急。今上聪颖明悟,早晚会察觉的。年轻人,记性好。”

王知府若有所思。

张老先生向王知府说完了小话,转身出门,四下一转,见了写旧友,又与学生们吃一回酒,方摇摇摆摆地到贺家来休息了。回来也不向罗老安、贺敬文邀功,只静等着年后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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