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 第65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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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呢,物是人非,谁能想到风头正健的宠妃会一下子从云端落下来。这一摔,摔掉了她的骄傲,今日要不是皇后寿诞绕不过去,她也不想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皇后那里众星拱月,她们这里很清静,可以供人说说私房话,郑修媛缓缓叹了口气,“你一出宫,官家就不再来延嘉阁了,嗣王府和温国公府离得近,想必你已经听长公主说起过了吧!”见肃柔不回答,她又惨淡一哂,“说实话,我很后悔,君心难测,这大内每走一步都要留心,可惜我那时候眼高于顶,根本不懂得这个道理。我在想,若是没有将你放归,现在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或许你已经调到皇后身边任长御了,也或者直接受册封,当上了官家的嫔妃。”

她很需要倾诉,肃柔安静听她说完方才接口:“人活于世,没有那么多的如果,郑娘子不要再回顾前事了,何必让自己受困在局中呢。”

郑修媛颔首,“说得也是,花无百日红,总是你热闹一阵子,我再热闹一阵子,才不会让这花园显得太过冷清。”说着转过视线,望向人群边缘那个含着笑,安静站立的女子,说看,“那是官家新册封的叶昭容,你看她的相貌品格,是不是似曾相识?”

肃柔顺着她的指引望过去,立时便恍然了,那身段和眉眼间的沉着,似乎……

郑修媛笑了笑,“看出来了吧,和你有些像呢。不过一个月而已,她就从县君一跃成了昭容,这可是本朝开国以来没有过的,可见官家何其宠爱她,将那满腔的不甘,尽数倾注在了她身上。”

肃柔却觉得这样很好,可以将一切矛盾化解,大家各得其所,就不会再生纠葛了。

只是郑修媛这番话,终究不大合时宜,她回身笑道:“我倒不觉得像,那位叶昭容定有过人之处,这才招得官家喜欢,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与娘子只管叙旧,千万不要议论禁中的蜚短流长,我是宫内人出身,这点规矩还是记在心上的。”

郑修媛有些失望,甚至带着点遗憾看了她一眼,“我常在想,你那时若没有出宫,凭着你父亲的功勋,官家会给你什么位分,说不定封个太仪,也说不定是淑妃、贵妃……”边说边转身走开了,拖着长腔喃喃,“谁知道呢。”

肃柔站了会儿,看她慢慢走出仁明殿,心下唏嘘不已,吃斋念佛没有令她心思澄明,该惦记的继续惦记着,该不甘的,也继续不甘着。

转回身,正看见成国公夫人朝她走过来,人还未到,脸上先挂起了笑,热络地招呼着:“我前几日还说要去拜访王妃,恰好今日遇上了。我们从宜在王妃门下那么长时候,蒙王妃悉心教导,我还不曾向王妃道过谢呢。”

肃柔忙客套让礼,“公爵夫人客气了,我开设女学,原本是让大家有个相聚的地方,不谈教导不教导。可惜现在出了阁,无暇他顾,也多时不曾和小娘子们碰头了,怪想她们的。”

成国公夫人笑着虚应了两句,“待过几日,让四娘登门拜访王妃。”顿了顿又道,“哎呀,光顾着闲谈,倒把正事忘了,我问王妃一件事,王妃的亲弟,眼下可定亲了?”

肃柔迟疑了下,“上回听说家下祖母正替他物色,他自己倒不着急,说打算秋闱过后再谈娶亲的事……怎么,夫人手上有好人选吗?”

成国公夫人说正是,“我有个表侄女,是永州节度使刘寄的次女,今年十五了,想在上京找个合适的门第,托我踅摸来着,我一下就想到张府了。张家户列簪缨,且家风又正派,若是姑娘有幸嫁入张家,日子定然过得舒心。王妃也晓得,女孩子嫁人,不求多显赫富贵,只求家中太平、夫妇和谐就是大造化了。我那表侄女出身很好,父亲是从二品,母亲是安昌县开国伯独女,长姐嫁进了徐太尉家,两个哥哥都在军中任要职,若是论门户,与张家正相配。再者,那孩子生得好,脾气也好,我原说我没有年纪相仿的儿子,否则断舍不得把她嫁出去。现在既然要说合亲事,总要仔细尽心才好,所以今日问过王妃,倘或令弟还不曾定亲,那正好,先见见人,再作深谈也可以啊。”

肃柔没想到,进宫拜寿还会遇见替颉之说合亲事的,虽然场合不对,但人家是一片好意,便承情道:“多谢夫人想着咱们家,我回去就命人过府问祖母一声,倘或确实还未相准,立刻给夫人准信儿。”

成国公夫人眉开眼笑,说好,“那我就等着王妃的消息了。”

这头刚说完,后妃那头就起身挪动起来,准备前往后苑升平楼,大家便结伴同行,顺着夹道往北,进了后面巨大的花园。

比起艮岳,这后苑略逊一筹,但也有其精妙之处,山石湖泊、亭台楼阁无所不有,春夏园中奇花异草极尽繁荣,等到隆冬天降大雪时,则又是另一种银装素裹的无暇之姿。

其实说起皇后千秋,每年大抵都是相同的安排,看戏听曲,有时候命乐人说上几篇银字儿,诸如烟粉、志怪、公案等,再伴以宴席吃喝。以前做宫人的时候要生生站上一整天,晚间腰酸背痛苦不堪言,现在能坐下了,虽说场面上应付也很吃力,但总比站着好些,也更自在。

好在,隔上一个时辰还可以走动走动。禁中的妃嫔们大多出身很高贵,指不定和哪位诰命夫人就是出自一家,正好借着机会说上话,请到自己阁中坐一坐,可以详细问及家里的事,也解一解想家的苦。

张氏呢,族中除了肃柔,没有第二个进宫的,所以她很闲在,和几位一样无亲攀交的命妇一道饮茶说笑。正相谈甚欢的时候,有个小黄门上前行礼,说叶昭容有请嗣王妃,到垂芳亭说话。

肃柔哦了声,心里犯嘀咕,自己和那位叶昭容并不相识,也不知道有什么话可说。可能是先前郑修媛同她议论叶昭容,被人家察觉了吧,这样想来也是一桩麻烦事。现在人家传见,不好不赏脸,便暂别同坐的贵妇们,起身跟着小黄门出了升平楼。

沿着大池一直往北,走了一程就是垂芳亭,可是奇怪,黄门并没有引她上水榭,而是一直往北,穿过了花廊。

她在禁中多年,这后苑的每一处她都熟悉,知道再往前是清辉殿,脚下便略略踟蹰,叫了声中贵人,“垂芳亭走过了,中贵人可是领错了路啊?”

那小黄门回头笑了笑,“没错,王妃只管跟小人来吧。”

又往前一段路,见福宁殿伺候的安生掖手候在道旁,远远看她来了,叉手行了一礼。

她忽然明白过来,顿时站住了脚。福宁殿是官家寝殿,里面伺候的当然也都是官家跟前亲信,安生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既然专程在这里等候,必定是受了官家的指派。

这官家到底要做什么?赫连颂出门前就提心吊胆,她虽然隐隐也有些不安,但不相信一国之君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趁着皇后千秋接见臣妻。可如今看来,一向沉稳的官家好像并不那么沉稳,果然还是被赫连颂料准了……

安生见她踯躅,上前行了一礼,“王妃,官家在清辉殿等着您呢。”

肃柔道:“不是叶昭容传召我么?”

安生道:“叶昭容与王妃不相熟,传召王妃做什么呢,自然是官家借淑昭容的名头请王妃说话。”顿了顿复又道,“王妃不用担心,官家已经命昭容留在阁中不得现身了,因此王妃出来见了什么人,绝不会有人知道的。”

可是自己不想见官家,这点官家好像并不在乎。现在还能中途折返吗?肃柔心头充斥着莫名的惶恐,湖心的凉殿,四下无人,孤男寡女会见,要是传出去,哪里还能做人。她对安生道:“官家传召,大可当着众人的面,现在这样单独召见……怕是不妥。”

安生笑起来,“王妃在禁中多年,比小人更懂禁中规矩,小人奉命迎接王妃,实在无权定夺妥或是不妥。王妃,官家已经等候多时,不要让官家继续等下去了,还是请移驾吧!”说着让到一旁,躬身抬手比向那长长的廊桥。

肃柔无可奈何,朝清辉殿望了眼,见一个穿着竹月常服的身影负手站在邻水的露台上,隔着重重水色,朝她望过来。她知道推诿不过去,终究是要见上一面的,便横下心,踏上了桥堍。

第87章

一步步过去,官家的面目也慢慢清晰,大约因为天气阴沉的缘故,他的面色也有些沉郁,见她越走越近,什么都没说,转身走进了殿内。

肃柔的内心此时除了忐忑,其实更多的是愤恨,恨官家的一时兴起,可能毁了她的名声。自己还没有出阁的时候,真真假假闹出那么多传闻,如今已经嫁了赫连颂,他还在这僻静处召见,要是落了别人的眼,自己就算浑身长嘴,只怕也说不清了。

然而不能生气,不能把不悦显露在脸上,还需振作起精神来仔细应对。

安生引她进入殿内,这清辉殿是凉殿,殿宇正中央竖着一根顶天立地的抱柱,以抱柱为轴心,安装着八面两人高的扇叶。这扇叶用绢制成,上绘青绿山水,一面面大如屏风,夏日帝后和诸娘子在殿内纳凉时,由宫人拖拽中间的轴心,扇叶转动起来凉风四起,那原理,颇有些像孩子们举在手里,呼啸来去的风车。

因着每个殿宇都有专门侍奉的宫人,肃柔只在刚入宫那时奉命来送过东西,当时小小的人,面对这巨大的扇叶,简直觉得叹为观止。如今多年过去了,这种惊讶并未减少,不过碍于是受官家传召,心里悬着,便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这件巧夺天工的设计了。

一眼不能看见官家,就得绕着这庞然的扇叶,一扇一扇寻找。安生早就退到殿外去了,越是这样,越让她浑身不舒服,仿佛自己真的与官家有些什么首尾,要这样背着人偷偷见面。

又是一重山水,透过薄薄的绢面,已经能够窥见其后站立的人影。肃柔停下步子,叫了声官家,“臣妇张氏,给官家请安。”

扇叶后的人没有挪步,依旧那样站立着,看朦胧之中的她福下去,锦衣华服,身姿纤纤。

官家终于出了声,说起来吧,”好久未见王妃了,招王妃过来说说话。”

肃柔说是,这样隔着一层,不必直面,倒让她安心了几分。

“前阵子赫连上朝,脸上带着伤,我传他问话,才知道你们府上出了点变故。后来又听说那女子怀上了身孕,已经被你接回嗣王府了……”官家的语调里生出一点感慨来,“你比我想象的大度,我本以为你会设法打掉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然后与赫连一刀两断呢,结果竟没有。”

肃柔沉默了下,知道这回是得拿出些本事来,才能安抚住官家了。毕竟那孩子将来关系重大,官家未必不存疑,她要是演得不够情真意切,演不出那股悲伤欲绝来,是决计哄骗不了官家的。

外面起风了,能听见风过檐角的呜咽声,在这片浩大的凄怆里,她缓缓道:“若是个普通的歌舞伎,我确实可以无所顾忌地处置,可惜她不是。他们十二年前就认识了,少年情义多珍贵啊,加上那女子很会扮柔弱,扮可怜,介然这人官家知道,他吃软不吃硬,越是同情她,越是宠爱她,我越是不能耐她何。原本丈夫纳妾,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也从来不曾奢望他一生只守着我一个人,可……新婚才一个月就弄出个外室来,说实话,真伤了我的心了。如今上京城中,谁不在背后议论我,分明嫁得很风光,不想自己还没动静,就要去给别人做嫡母,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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