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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被称为风水宝地的地方,至少也是个草木茂盛,那等寸草不生的盐碱地戈壁滩是万万冠不得这个宝号的。邙山是历代王侯公卿中意的埋骨之地,当然也就少不了草木。更兼这时候是夏初,草深树茂,到处都是绿荫,远看真是舒服,但如果要在这片林子里头找一只鸟,那就很不舒服了。

“这里有一截尼龙网绳!”管一恒弯下腰,用宵练剑从一棵灌木底部挑出一根绿色的尼龙线来,“看来方向没走错。”

凡是下网偷猎的地方,当然都要尽量远离游客出没之地,因此他们现在就是在齐膝深的草丛里跋涉,根本没有什么路,只靠着踩倒的草和折断的树枝勉强辨认出个方向来。

叶关辰在他身后喘了口气:“地势已经挺高了,应该差不多快到了。”

“你怎么样?”管一恒回头看他。

树木太密,林中连点风都没有,十分闷热。叶关辰身上的白衬衣已经被汗湿透,紧贴着皮肤。白色的布料在打湿之后可能都有点透明的效果,再加上偶尔从枝叶间漏下的一线阳光,管一恒觉得自己都能看见叶关辰胸前……

用力干咳一声,管一恒把目光转开:“你要是累了就先歇歇,我自己上去。”

“没事。”叶关辰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抹出一道灰绿色的痕迹,“这里也太闷,在这儿歇下还不如到前面去透透气——凡是支网的地方,应该树木也不会太茂密。”

“那走吧。”管一恒抬手在脖子上打死了一只蚊子。他是o型血,很招蚊子,这一路上来已经被咬好几个包了。

“你把这个戴上。”叶关辰从裤兜里摸出一个香包来,“挂到腰带上,驱蚊子的。”他看着管一恒脸上脖子上的小肿块,笑着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的模样。

管一恒脸上一热,转身要走:“不用,你戴着吧。”

叶关辰拉住他,把香包系到他的腰带上:“我不招蚊子。”

管一恒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路爬上来,尽管蚊虫飞舞,叶关辰脸上却真的没有一点被咬的痕迹,仍旧是白玉无瑕似的一张脸。

他低着头给管一恒系香包,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穿插着香囊上的红绳。管一恒从上面只能看见他的额头,一缕头发被汗水浸湿,粘在脸上,黑白分明。

“好了。”叶关辰在片刻之间就打了个颇为复杂的花结,缀上那个碧绿的半月形香包,垂在腰带处倒像一枚小巧的玉玦。他满意地拍了拍香包,抬起了头。

这一刹那,风吹动一枝叶片,漏下一线阳光,正好落在他含笑的脸上。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弯着,浓密的睫毛上承着阳光,像洒了一层金粉一般耀眼。一个刚过三十岁的成年男子,这一刻笑开,唇角和眼角都带着喜悦的弧度,可是眼眸深处,还有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郁色。

第26章 跂踵

管一恒下意识地抬了抬右手,吊着手臂的绷带让他突然发觉了自己的动作——他想去摸一下叶关辰的眼睛,想把那一丝郁色抹掉——不动声色地握了握五指,他转身要走:“走吧。”

“等等——”叶关辰忽然抬起了头,“有股臭味!”

“臭味?”管一恒下意识地用力闻了闻空气,没闻出什么臭味来。空气里倒是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还有身边叶关辰所特有的那种淡淡的药香。

“在上面!”叶关辰却抬起了头,很确定地说。

管一恒跟着抬头。头顶只有树枝树叶,还有枝叶间一只跳来跳去的小鸟,体型比麻雀还小些,颜色灰绿。

“这不是跂踵啊。”管一恒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一会儿,也没辨认出这鸟的品种。

“是褐柳莺。”叶关辰仰头看了片刻,肯定地说,“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管一恒又看了片刻,突然间灵光一闪:“怎么不叫?”

褐柳莺属雀形目,是小型鸣禽,别名叫做嘎叭嘴。之所以有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喜欢不断发出类似“嘎叭嘎叭”的叫声,尤其在繁殖期间,简直是整天都叫个不停。可是这只褐柳莺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十分钟了,却没发出过半点声音。

“你看它的肚子……”叶关辰缓缓地说,“褐柳莺的肚子,应该是乳白色的。”

管一恒运足目力去看。枝头上这只褐柳莺的肚子是灰色的,有些地方甚至变成了黑色,而且它跳来跳去的姿势似乎也有些僵硬,翅膀虽然也拍动,羽毛却没有蓬松起来,反而好像被什么粘住了似的,全部贴在身上。这让它看起来瘦瘦的,可是肚子却又显得异样地圆而大。

“臭味应该就是它带来的。”叶关辰看了一会儿,用手肘轻轻顶了顶管一恒,“把它打下来。”

管一恒从地下捡起一块小石头,甩手扔了出去。这颗带棱角的小石头准确地击中了小鸟的肚子,只听噗地一声,滚圆的鸟腹爆开,几点腥臭的液体溅了出来,褐柳莺应声落地。

“是死的……”管一恒拉着叶关辰退开几步,以免被尸液波及。

地上的鸟确实是死的,甚至已经腐烂了,浑身的羽毛都被脓液粘在体表,只有肚子被尸气胀得很大,本来应该是乳白的羽毛根部渗出黑色的尸水,把腹部染成了灰黑色。

一只死鸟,当然不会鸣叫。可是一只死鸟,也不该还能在枝头跳跃才对。管一恒和叶关辰对看一眼,异口同声:“瘟尸!”虽然人鸟有别,可这只死鸟跟昨天晚上处理的瘟尸,其实道理是完全一样的。

“跂踵一定就在这附近了!”管一恒握紧宵练剑,“你拿好辟瘟符,一旦有事,你先走!”

叶关辰轻声笑了:“真要是有什么事,我能跑得过跂踵吗?”

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鸟用两扇翅膀,在这样的山林里实在占据着绝对的上风。管一恒抓了一下头发:“那你紧跟着我,别离开。”

再往前走,管一恒也渐渐闻到了臭味。树林里出现了一只又一只的鸟,都是小型鸣禽,也都是——死的。

管一恒又投出一颗石子,打下一只死鸟来。这一只死的时间实在太久,浑身的羽毛都已经脱落,石子打上去尸液四溅,恶臭难闻。

管一恒用脚尖把它踢到一边,跟刚才打下来的死鸟尽量靠近一些:“回头要烧掉。”这些尸体虽然小,但肯定也携带着疫气,不烧掉恐怕流毒不尽。他说着话,一回头就皱起眉毛:“你在做什么?”

叶关辰已经走开几步,正在草丛里不知道摸什么。管一恒几步跟过去:“不是说让你紧跟着我吗?”

“是艾草。”叶关辰抓着一把草叶回过身来,“艾叶驱邪,先用这个熏一熏,我想多少总会起一点效果。”

管一恒忍不住想拍一拍自己的脑袋。又是这样!艾叶驱邪,这简直是人尽皆知的事,可他就没想起来。嗯,更主要的是他根本就注意到路边居然生着艾草,所以也就根本没有考虑。难怪训练营里做野外生存训练的老师总是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们所要看所要听的,绝不仅仅是妖物!

叶关辰摸出打火机,点着了艾叶。新鲜的艾叶不怎么好烧,冒出略有些刺鼻的白烟。但这烟熏过之后,地上的死鸟便起了些难以形容的变化,仿佛颜色变浅了些似的,连尸臭味也淡了许多。

前方的树木渐渐地稀疏起来,他们已经爬上了一个小山头,在草丛里,管一恒发现了支网的痕迹:“就在这里!”地上有网架戳出的洞,还有一根没带走的竹竿。

山风强劲起来,吹散了尸臭味和熏艾的气味,管一恒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环视四周:“可是跂踵未必就在这里……”如果它是在这里被网住的,挣脱了尼龙网之后应该赶紧飞走才对。

“问题是——”叶关辰在他背后四处拨拉着草丛,“跂踵为什么要滞留在邙山?这里一定有什么原因让它留下的。”

管一恒也在想这个问题,但实在很难回答,完全没头没脑。他只能先摸出手机,给董涵打了个电话,让他上山来用火齐镜把死鸟统统烧掉以免后患。

“是跂踵?”董涵在电话那头惊讶地问了一句,“好,我们马上过去!你跟叶先生在一起?要小心,不行就先退下山来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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