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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静好
不知是何人查出倪之谦家中本有祖母在堂,但在去年的水患中受灾去世。
祖父母与父母去世,为官者按例应当丁忧,回乡守孝。
弹劾折子上指出,繁兴县县令倪之谦对此至今未提一字,显然贪恋权位,打算蒙混过关,不孝亦不忠,品德有失,难委重任,应立刻罢官,且永不录用。
倪之谦看过折子,不由好笑又好气:“我哪里是隐瞒不提,我根本毫不知情。”
当年叔父与婶子不仁不义,对亡兄留下的一对子女各种刻薄。祖母指望活着的儿子与儿媳奉养,对倪之谦兄妹的遭遇便视而不见。所有种种,都令倪之谦心寒至极。
所以妹妹之语去世后,倪之谦就独自一人离开了家乡。既是走得恩断义绝,又怎么可能还和他们有任何联系。多年来早互相当做对方不在人世,半点念想都无。
其实自从离家之后,童年时的遭遇他只与杨蔓君提起过一二。蔓君是他的妻子,也即将成为他孩子的母亲,自然不会拿着他的伤心往事到处说。却难为了那些弹劾他的人,不知是如何刮地三尺,才找到了繁兴县那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发掘出他祖母在水灾里身亡的消息。
燕驰飞听倪之谦说完之后,立刻明白过来,丁忧之事不过是个借口。
倪之谦到任后,不光将繁兴县治理得极好,还与同前任知县同流合污的师爷及一众衙役周旋,顺藤摸瓜,抓出同一根藤蔓上牵连着的许多贪墨之人。又正赶上怀王前来治水,于是狠狠地将芜城连同下辖的几个州县的风气整治了一番。
为官者几乎没有单打独斗的,全都拉帮结派,各成圈子。圈内彼此交换消息,也互相利用提拔。而圈与圈之间,也未必是完全敌对,相反,许多时候还互有勾结,以求助益。
倪之谦先前所做的事情,不定已经得罪了多少人,他们所处的圈子中尚未被牵连出来的人物,少不得要做一些事——不是为了朋党报仇,而是为了将倪之谦这个初来乍到,不按“规矩”行事的芝麻官拉下马。
倪之谦丁忧或者不丁忧,结局都是一样。没了这个可以指摘的错处,还可以再寻其他。甚至就算他半点错不犯,也可以设计陷害,生安白造。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他早晚都要踩进这个坑里去。
作为倪之谦的上官、朋友、亲戚,不论哪一重身份使然,燕驰飞都势必要帮助他度过这次的难关。
而在治水过程里对倪之谦印象非常好的怀王,虽然还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但凭着本身识人的直觉,也并不相信倪之谦是一个不顾孝道的人。
与燕驰飞颇多书信往来的怀王,自然少不得在信中提及此事。而燕驰飞征得倪之谦同意后,也将真实情况告诉了怀王。
于是,元衡帝一先一后收到两封奏折,分别来自燕驰飞与怀王,其上讲述了倪之谦父母死后,倪家兄妹的种种遭遇。
元衡帝不是从小生长在皇宫的龙子凤孙,早年四方征讨时,见过许多民间事。亲人之间为了蝇头小利挣破头,比倪家还过分的也有。所以从根本上,他并不认为倪之谦离家出走、独自讨生活后,与叔婶祖母断绝了来往有什么不对。而因此根本不知道祖母去世的消息,也丝毫不足为奇。
不过,他除了是他自己之外,还是一个皇上,只他自己相信不够,也要能够服众。于是派人去倪之谦的家乡秭归县打听消息,带回了数个人证,证明倪之谦兄妹童年时的遭遇。
孝顺是为报生养之恩,而倪之谦的祖母放任小儿子虐待长子的两个孩子,更直接导致了倪之语的早夭。任谁遇到此等情况,但凡有一点选择的余地,恐怕都要恩断义绝的。
何况,荆州书院的一众师长也能证明,倪之谦初来书院时只是个拿最低工钱的杂役。后来,还是他如今的岳父举荐,才以附学生的身份进学。至于束修,当时自不会有人深究倪之谦束修的来源,只是人人都知道,他除了读书之外,还写话本,不是倒卖一些商品。书院中的人,自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是以在当时诸位师长都对他有些微词,认为倪之谦行为上颇有些“自甘堕落”、“不务正业”之嫌,只是他成绩向来优秀,才华出众,许多正式学生都不能与之相比,出于爱才之心,不但没有动过敢他出书院的念头,甚至不厌其烦地谆谆教诲,希望他早日回归正途。如今想来,当年倪之谦之所以要做那些事情,全是为了养活自己,积攒束修,继续学业。这哪里是不务正业呢,比许多读书到白头也没考到功名,然而又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做,一文钱都赚不到的老童生来说,倪之谦十余岁时便完全负担起自己的生活,还赚取学费保证自己读书不辍,最后更考取功名、中进士、入翰林院,多么难得!
荆州书院的师长们联名上书,表示倪之谦是难得的国之栋梁,若因冤屈而被罢官,恐怕会寒了天下学子的心。
元衡帝于是顺水推舟,将此事揭过。
本是皆大欢喜,却也有人不喜。
怀王不过是仗义执言,坦荡磊落。可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成了他拉拢朋党、栽培门生的证据。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倪之谦和燕驰飞,可都是翰林院出来的。身为一个王爷,拉拢将来的内阁人才,所图为何,似乎不言而喻。
三个月后,春暖花开之际,燕冬的食肆开张,怀王前来道贺,却在天黑后遇到杀手袭击。
姑母新铺子的喜讯与怀王再遇刺客的消息同一天到达燕驰飞手上。
“怀王侍卫及时赶到,击退刺客,并在被斩杀的刺客尸体上,找到有东宫印记的长剑。”
他将信一字不漏的念给孟珠。因为前世记忆的关系,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中,两人都不觉得突兀。
燕柠八个月了,刚学会自己扶着炕桌站起来,只是动作笨拙,时常面对着人开始行动,等真正站起来时却是用光屁股对着爹娘。
她往往都要站上一会儿才能发现其中问题所在,今日也不例外。
可她还不会站着转身,遇到此等情况,只能委屈哒哒地坐回去,爬着转身,再努力扭动只穿小肚兜的圆身子,从新扶桌站起。
技能不熟练,对焦总出错,当然少不得反复许多回才能找对方向。
平时孟珠与燕驰飞看女儿折腾几次,都会忍不住出手帮忙。可今天,因为信上的内容,他们一直谈论着晋京的局势,还有未来可能的安排,忽略了忙碌不停的宝贝女儿。
燕柠人小,耐心当然也不多,很快便不耐烦起来。尤其爹娘的忽视更让她十分不满。在不小心碰了一个皮球到地上也没人帮忙捡之后,她再也克制不住,可惜身为一个婴孩,能够表达感情的方式也非常单一——哭,嚎啕大哭。
“柠柠怎么了?”孟珠听到哭声,忙把女儿抱到怀里哄。
燕驰飞也注意到滚在脚踏边的五色小皮球,弯腰捡了起来,向往常一样,举到女儿面前,表示要一起玩滚皮球的游戏。
可是燕柠折腾了许久,早就乏了,对爹爹的提议根本不感兴趣,高冷地噙着泪花,闭上眼睛,在娘香喷喷的怀里呼呼大睡起来。
燕驰飞把妻女一起搂进怀里,那一刻,岁月静好,温馨无限。
太子残害手足,证据确凿,元衡帝大怒之下,将他废黜,□□在西华宫内,终身不得外出。
然而太子一直不断上书,表示自己并非主谋之人,元衡帝却不予采信。
新建好的忠王府正院里,夏侯旸神气活现地躺在临窗榻上,双手枕在脑后,左腿屈起,右腿敲在左膝上不停晃悠。
真好,稍稍用力一次,事情就与前世的走向完全一致,现在只等父皇去世,怀王登基,届时瓦剌犯境,新帝亲征,那孟珠便又是他的了!
不能赶在孟珠嫁给燕驰飞之前将她放在身边,是他的失误。可也并不如何惋惜。
若说不在乎她是否曾经被别的男人拥有过,那当然不是,没有男人能真的不介意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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