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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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晖的婚事……还要再拖。就算好事多磨吧。

年氏的儿子在五月二十五那天殁了,持续几日的高烧终是撑不住。苏太医连连摇头止了药,半日不到福宜终日紧闭的眼睛未再能睁开。

我去看时年氏就抱着没了呼吸的孩子躺在床上,母子二人全都闭着眼睛像是睡了的样子。

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仍是靠着枕边像不曾挪动,看不到那双美丽会笑的眼,只有隆起的腹罩在一袭水粉色裙褂下提醒我时光流转。她就这样安静地侧躺着揽了儿子轻轻地拍,嘴里一声声地喃着福宜,如同梦呓。

走了几步停在床边,看那张酷似胤禛却又如他母亲般秀气的脸庞,惨白得像是冬日的雪,颊上烧红的一片犹未褪去如同落在雪中的梅,再无生息。

她动了一下睁眼看我,布满血丝的眼中干涩得发出幽幽的蓝,看了好半晌才哑声唤了福晋又把脸埋在福宜脸上。

“福宜去了,怎么不一起全部带走?我求时不给我,不想要时推不开……怎么都是错。”她的脸白惨惨地贴着福宜轻轻摩挲,无神双眼像在看我又像穿透了我的身体不知看到哪里去,声音虚颤的哑似哭却看不到泪,“早就不该求的,是不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事偏要执拗,早在进府那天就知道的……所以你们都厌我,偏又看着我笑。”

摇头离开,轻掩了房门遮挡住外面仍是炽烤的骄阳似火,背后汗湿一片凉到彻骨,攥了拳头止不住颤抖。

府里没人哭泣,半声响也无笼罩在一片如血的日暮残阳下。

我站在庭院,月华微露,星斗渐移。

去年,我也曾拥有过一个的新生命,我辗转在遥远的西北辛苦怀胎九个月,躲着胤禛躲着年羹尧躲着这世间一切只求能平安地生下,圆一个心愿……兜兜转转回到这里,才发现躲得不过是自己那颗心,早留在这里不曾稍离。今年,他已离我而去一年多,是儿是女没人告诉我,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她的儿子养满一年,也去了。

天堂里没有眼泪,也没有恨。

都归去吧,忘了你们在这人世间享到享不到的福,受到受不到的苦,爱怨嗔痴皆忘。

离开我们何其容易,活着才难。下一世再别来这皇家,就寻一户衣食无忧的简单生活,忘了这一世的所有吧,可能有的荣华富贵,可能失去的自由快乐,别怕我们记住不忘,也别管我执念心伤。

儿女是债,躲不过的债,生是债,死是债。许是前世便欠下的,今世还。

吾儿,永念,不忘……胤禛!

我满处找满府寻,四下皆黑,看不到那个的身影,也没听见笑。丫头嬷嬷带出去玩了还没回来,厮们亮灯火到处去找。墨晗扶着我努力地笑先坐下等等,我竟一刻也呆不住,反劝着她别急回到自己的院子,无力地滑坐在院门前。

念儿,念儿……胤禛,你从来不,你也想那孩子。你见过他没有,我们的又一个儿子,还是如你所愿是个女儿?我想你见更怕你见,见了便忘不掉,比不见还疼。切肤的痛总有一日会淡会忘,可心上的伤怎么褪,即使结了痂成了疤依然还在那里。

耳中听到吱呀一声,未及反应我已靠着院门仰过去,腰后被门槛硌得钻心的疼。

笑声划破夜空亮星辰,遮了眼睛泪顺着指缝流下,依然能听到那串熟悉又软糯的笑,瞬间溢了满心。

原来,我遍寻不着,她竟在我这儿,蹲在脸旁笑得正甜。

胤禛回来后又忙了两三天总是日落才见人影,一日午后我才有了些睡意躺上床,他出现在房里。弯身看着我掖了掖被角,伸长了右腿搭在我身旁锦被上歪靠在床头,一手执书一手理在我发间轻微拨动。

睡不着,闭着眼试了一会偎着他坐起。手指从头发到了肩上,轻轻揉着手臂揽着我更加靠近。

“吵你了?”

摇摇头提起件正事,“弘晖那里准备得差不多了,皇阿玛身子既是不好,便让他和沉香再等等吧。”

“好。”

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急。

这三十年来该记的会忘,该忘的偶尔忆起,至于那些关于时代的记忆,早已随着现实与时间褪了颜色,唯一记得清晰的便是康熙六十一年。

已经到了这个年份,我不知道康熙这一病会到几时,拖来拖去我真的怕,怕一下拖到明年甚至更远。改朝换代我不怕,只怕那时康熙心愿未了,更怕那时胤禛已换了身份。

弘晖是雍亲王的嫡长子,哪怕作为皇孙他早已不能带他的妻子载入皇家玉牒,可婚事仍能随性为之。若是成了皇子……给不得他最好的,胤禛怕会更失望吧。手握天下翻云覆雨,独这嫡亲长子得而不能给,毕生憾事。

枕靠在胸前腿上放着他的书,卷了一角看不见名目,依稀是部经文。

“近来我不在家让你受累了,我回来了你好好歇歇,手里的事都先放放什么也别管,我在家陪你。”

头在他衣襟蹭了蹭,拨动垂挂在腰侧的玉佩丝绦,亮眼的金黄。

“若是不忙去看看福宜,他等不得了。年氏那里还有身孕,怕会伤身,这种时候不能出乱子。”

回京至今他没去过,他去哪里我都知道,每日归家我能见到。

年氏死抱着那个孩子守在房里,我不能去抢,怕是只有他能管得了,怕是就在等他。也或许什么都是又都不是,只是她舍不得。我不阻他,反要劝。

耳边又是一声好,再无其他。

翌日凌晨天未大亮,福宜下了葬。年氏一身缟素白衣站在她的院门前,看得见的脸上手上同是白,见不到一丝血色。六个月的身孕反倒瘦了一圈更为纤弱,苍白脸靠在大红色院门上始终望着抬棺而去的方向。

六月已至,苏太医再这样下去怕会产,我坐在她床边凳上,所有人都退出去。一室寂静。

“想做什么?孩子死了你也不活了?再生一个就是,又不是没有,难道也不让他活?一尸两命的滋味不好受,我猜你不喜欢也绝受不住。”

没有人理我。

我看着她像当初抱着福宜似地躺在那儿紧闭双眼,取过茶杯吹了吹水面飘浮的嫩翠茶心,舒卷着像朵花沉了又浮。

“这府里的女人几乎每个都死过孩子,哪个不是辛苦怀胎,哪个心里不难受,哪个像你这样要死要活。你当自己嫁的是谁,由着你性子想要便要不想要就硬着脾气不吃不喝?就是在普通人家也容不得你如此,何况这里尚不是那些寻常百姓家。皇家的规矩就是多,嫁进门前你便知道的,相信你还记得……当日你和我过一回,我怎么跟你的?今日还是那句话,生,好好地生。”

“福晋……奴婢……知道错了,再不……”

“再不?”

泪顺着眼角淌到枕上,洇湿一片深了半朵粉色花瓣。

抿了口茶将杯子放在床边,抽了帕子擦上去,“前一回武氏的孩子没了,你的也没了,你们两个好来好去偏又斗得比谁都狠,怎么下得去手。我为你俩罚了回跪,过去了就算了,不提。今儿既是知道错了,可就别再害我,得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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