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2 / 2)
泰宁帝眼中的笑意慢慢地淡了:“别钻牛角尖,朕看你一个也打不死。如今,趁着朕病了一场,你也该学着照顾自己了。贺家若真靠不住,朕便封你做个公主,以后有了封邑,不用依靠任何人……”
明熙道:“公主什么?若做了公主,那太子还有我什么?好了好了,知道陛下为我着想,可我不想如此,也不光是为了要和他在一起。母亲去世给我留了不少嫁妆,娘也将嫁妆都留给了我,宫中十多年明里和暗里的赏赐,陛下给的那些良田,足够我衣食无忧一生。”
泰宁帝打趣道:“自然自然,帝京众人谁不知贺娘子富甲一方,一般人家谁能与贺娘子相比,朕的内库不见得比贺娘子的家业多多少。”
明熙抿唇一笑:“我也曾答应娘,死了也会她做伴,她没葬在皇陵里,那我死了,也要和娘葬在一起。是以,陛下大可不必担忧,活着没了贺家,没了一切,我照样逍遥自在的,死了我也不用贺氏宗族为我出面。”
泰宁帝侧目看向明熙许久,当对上那依然有些天真的眼眸,竟是不能张口说些劝解的话。
如若没有夫家、宗族的依靠,少了皇族的支持,一个没了凭仗的女郎,如何能凭一己之力保得住那能买下半个帝京的财帛,万一……说不得会成了催命符。可泰宁帝知道,即便此时和明熙说了这些,她也会不以为然。
赫连诚岚本身的性格摆在在哪里,她自小长于中宫之手,花团锦簇顺风顺水,总觉得能战胜一切的性子,哪里会想明白这些……
泰宁帝轻声道:“阿熙,娘子家根本不用强势拔尖,也不用坚不可摧,该低头时就低头,你若柔弱些,也不会有人和你一般见识的……”
第6章 第一章:春心莫共花争发(5)
秋日的黄昏,将揽胜宫染上了浓重的苍凉和落魄,越显这失了主人的宫殿晚景凄凉。一池的荷叶东倒西歪,大片大片的枯黄。短短月余,已让人记不住夏日的璀璨,粉红点缀碧翠连天的繁嚣。
揽胜宫乃先帝亲自画图,召集了大雍所有的能工巧匠,倾尽了内帑,特意为惠宣皇后建造的宫殿。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处处精致至极,堪比南梁最美的宫殿。
明熙自小长在中宫,看到了太多不堪。先帝生性果断,鲜少温存,但极为敬重惠宣皇后,她几乎从不过问后宫之事。有妃妾盛宠一时,若得罪了惠宣皇后被罚,武帝从不求情,但得罪皇后的妃妾,大多都不会复宠。
惠宣皇后大多的时候,从不会为那些莺莺燕燕拈酸吃醋,治理后宫最是公平公道,可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若不挑衅皇后的权威,不管外面为争宠斗得你死我活,都是不管的。若敢冒犯皇后的权威以及中宫的尊荣,不管多受宠,必然是要惨淡收场。
若说先武帝对惠宣皇后一点男女私情都没有,定也不会。当初惠宣皇后执意将明熙养在中宫,宠爱到偏颇的地步。先帝非但不管,反而随着惠宣皇后一起宠着明熙。不管谁生下的皇子,在惠宣皇后在世时,先帝都是冷冷淡淡的,没有太喜欢的,也没有不喜欢的。
一夕入了冷宫,是宫中许多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事,明熙也曾问过六福,但六福虽是叹息连连,可却闭口不提。明熙不能真的跑去问武帝,想来想去惠宣皇后的事,许是和泰宁帝有关,可也不能确定了。
太~~祖育有皇子七人,两个未长成人,余下五人,出自不同的四个嫔妃。□□皇后无子,抱养低贱宫人所出三子养在膝下,即是先皇武帝。
武帝出生,生母便去世了,自小养在中宫膝下,在兄弟之中,自觉高人一等,自然引起了其他母系强大的皇子不满。二皇子与四皇子乃容妃所出,兄弟二人自小亲厚,且母家甚为强势,自然不将先帝看在眼中。
大皇子自持皇长子的身份,母家也是皇子当中唯一的士族庶女,母亲身为贵妃,在后宫中甚至可与□□皇后并肩,皇长子自然不将婢生子放在眼中。五皇子母妃位卑,自身又十分平庸,反而与武帝关系最好的。
□□病入膏肓时,立三皇子为储君,力排众议将皇长子及二、四皇子押入其封地,五皇子因为年纪尚小,虽赐了封地,但仍留在京城。武帝在位近二十年,开疆扩土励精图治,三位王爷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惟独五皇子在京城时,一心辅佐武帝夺位,在武帝坐稳皇位时,自请出京,得封诚王。
又历时数年,诚王膝下无子,武帝常为此忧心。帝有四子,曾起意将其一过继给诚王。因当时两人均是壮年,虽有意,不曾深议。
武帝骤然驾崩,不等太子登基。一夕之间,岭、楚、赵三王不约而同自封地带重兵前来奔丧,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帝京区区五万守卫,虽有安定城十万京畿护卫军,可这些人远远不是倾巢而动三王的对手,且勤王之军,又有远近之分,阻挡不及。太子虽拿出兵符,命个个关卡的将军阻止三王进京,但三王同气连枝,混合了几十万的兵力,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势如破竹,奔京城而来。
帝京汲汲皇皇时,诚王力挽狂澜,将三王斩杀图南关外,收编了三王麾下余下大军。以雷霆之势派人前往三王封地王府,斩杀三王家眷余孽。至此,岭、楚、赵顷刻间覆灭,封地王府鸡犬不留。而后,诚王麾下兵马共计四十万,直奔帝京而来。帝京的朝臣,今夜还在为诚王斩杀三王欢呼,次日便收到诚王率兵进京的消息,一时间,朝廷慌作一团。任谁都想不到,近二十多年对先帝忠心耿耿的诚王也有此心思。
因实力太过悬殊,朝廷中主战之人寥寥无几。面多出数倍的大军,太子策虽不曾失了往日的淡然,但也曾询问众臣解救之法,可惜众臣都知大势已去,此番不管结果如何,端看诚王心意,甚至有些人纷纷劝太子策投诚。利弊之处,在朝中分析了数遍,大多是诚王无子,太子又是子侄中仅剩血脉,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太子思索了三日,最后不忍大雍再起内乱,终依众议。
诚王进京,太子殿下亲率众臣,大开城门,迎于城门处。不想,年过古稀,历经□□、先帝两代帝王的太子太傅程思达,当着众臣兵勇百姓,痛斥诚王数宗罪,骂其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窃国之徒!其后,纵身一跃,身死殉道。
虽后来,诚王在太子多番谦让跪求,勉为其难的登上了皇位,主持大局,但此事到底在诚王,也就是当今陛下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陛下已过不惑,膝下无子,子侄中只太子一脉,为了江山社稷,太子不能动。太子在三王之乱前不曾登基,在诚王勤王时不曾登基,何尝不是留了一条后路,若是登基禅位,只怕不能善了。
可同样的,陛下夺下了这看似悬空的皇位,可只要太子还活在这世上一日,都是悬在跟随陛下功臣头上的利剑。陛下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夺下皇位,对三位王爷也赶尽杀绝,看似与太子不相干,可却生生抢走了本属于太子的皇位,若留其性命,等于种下了祸根。
陛下以雷霆手腕夺得皇位,但性情也是真的宽和仁慈,登基后,不曾动先帝投诚旧臣,几乎保留了原有的体系,虽有新贵压制,可直至此时,朝中旧臣的势力依旧不可小窥。旧臣与跟随陛下而来的新贵自然不同,不管出于什么心思,都会力保太子无恙。直至陛下登基月余后,朝臣们依然对太子的位置,还在争论不休。
陛下登基的次月,太子因病重从景阳宫迁居谢贵妃所居临华宫调养。惠宣皇后去世后,先帝也已将贺明熙送到临华宫交给谢贵妃教养,只因先帝不愿再见明熙,谢贵妃只将明熙主仆几人安置在临华宫一处院落里。
虽如此,谢贵妃在日常上,也从不曾苛责过明熙。可惜那时明熙对谢贵妃满怀敌意,两年不肯接近她。先帝在废后时立太子,也有言要立谢贵妃为后的意思,但太子立下后,立后之事不了了之,可在明熙心中,谢贵妃依然还是抢走了惠宣皇后位置的罪魁祸首。
腊月滴水成冰的冬夜里,临华宫骤然起火,借助风势,烧毁了整座主殿。当时火势非常大,外面围了许多宫侍,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人朝火里泼水,甚至没有宫侍冲进去救人的。
明熙没见到谢贵妃与太子,追问众人,当知道二人还在主殿里,顿时大怒,令人同自己一起进去救人。太子与贵妃若死在宫中,许是陛下暗中乐意见到的。但在当时,陛下已对明熙恩宠尤嘉,明熙若有意外,只怕会有不少人会被迁怒,可便是如此,因火势已控制不住,也只有伺候明熙多年的宫侍肯跟进去救人。
那夜,明熙若晚去半刻,那么临华宫主殿里十六人将不存其一。皇甫策被人挑断了手脚筋,生死不明地昏迷在血泊中。谢贵妃被压在横梁下,明熙一行五人,尝试搬起来柱子,先救谢贵妃。可火海中,谢贵妃哀求先将皇甫策救出去,明熙虽与谢贵妃并不亲近,但又怎会不感念被她照顾了的这两年,虽是不愿,可也明白她的意思。
明熙和裴达只有先将皇甫策抬出去,剩下的三人去抬横梁,明熙和裴达还没出大殿时,整座主殿突然崩塌,将谢贵妃与明熙带来的两人埋在了里面,只余柳南一人脱险,但腿也烧伤了。三个人驾着皇甫策,从侧门逃出主殿后,当时所有人都在殿前佯作救火,侧面空无一人。
明熙有感谢贵妃的意外,当机立断让裴达和柳南,带着尚有气息的皇甫策趁乱出宫。裴达自小伺候明熙,自然也是感念先帝恩情,虽知道风险极大,但也不曾犹豫,拿着明熙的腰牌带皇甫策出宫去,将人安置在柳南临时租借的民房里,暗中请帝京的大夫治伤。
两日后,明熙以临华宫大火之事,自请出宫,不愿回贺家,在阑珊居自成一府,没成想,倒是出奇的顺利。如今想来,何尝不是泰宁帝一直的暗暗相助,这才有了以后几年,明熙便和皇甫策过上了朝夕相对,相互折磨的日子。
那时,皇甫策手脚筋俱断,帝京知名的大夫诊断后纷纷断言,日后养好了伤,也定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甚至双脚都不能长时间的走路。养到最好,也最多骑马拿笔。
皇甫策被救治了快两个月,才算脱离了生命危险,可也一夜间失去了一切。清醒之后,不停追问谢贵妃的去处。明熙本也不打算告诉皇甫策,可惜不擅撒谎,几句追问之下,慌乱的眼神泄露了谢贵妃的死讯。皇甫策闻讯后,万念俱灭,一心求死。
明熙见皇甫策母子如此遭遇,实然心中也没有了惠宣皇后的那些愤恨与迁怒了,且除了最后两年的不闻不问,当年先帝待明熙甚至比几个皇子都好。如今先帝子嗣只余太子一个人,明熙如何也不忍心让他再有事,只可惜敌视太久了,两人都有了心结。
皇甫策怀疑明熙的用心,一度感觉明熙是泰宁帝派来软禁监视他的,冷脸冷言自是不必说,甚至见明熙不辩驳,几次恶言伤人。明熙本就不是有耐心之人,救下皇甫策时也不过是出于对先帝的感念与对当初谢贵妃的照顾,可每日面对皇甫策的冷脸与恶毒的言语,开始还因为皇甫策伤势过重,有所隐忍,当他逐渐康复后,自然不会隐忍。两人数次争执,都口不择言到将这世上最恶毒的语言用在了彼此身上。
惠宣皇后暴毙后,明熙居住在临华宫时,那时皇甫策已被立为太子,搬出了临华宫,居于东景阳宫,但每每前去临华宫请安时,路过明熙所居院落,总能对上那满含愤恨的目光。明熙在惠宣皇后才去世没多久,更是为了让先帝对谢贵妃生恶,不惜在深秋之时浇井水以求高烧不退,为此甚至差点殒命。
皇甫策又怎会相信贺明熙的好心,刚被救回时,整夜噩梦连连,疑神疑鬼。甚至一度认为谢贵妃是明熙为了给惠宣皇后报仇害死的,可不管柳南和裴达如何解释,皇甫策都不肯听,明熙不但懒得解释,甚至恶言相向,追问逼迫皇甫策:即便事实如此,你又能如何?
皇甫策在这种环境下,竟重新燃起了仇恨的斗志。在一段时间里,他对明熙的愤怒,甚至超过了夺走了他皇位的陛下。一日日的过下来了,皇甫策也逐渐康复,手脚因保养的精心的缘故,倒是比当初大夫们说得最好的结果都好。
可两个人的关系丝毫不见好,甚至越发地恶化了。不管怎么说话,不管明熙多想千依百顺,到最后都是对争吵。直至今日,明熙依然还清晰地记得皇甫策气到极点,每每望过来的眼神,那是炙啖血肉的冷酷与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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