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二十九岁(2 / 2)
晚上十点,我哭累了,波本重新做了两道菜,端给我吃。
我饿极了,狼吞虎咽起来。
“你是怎么走出来的?”我问波本。
“我没有走出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开始发呆,经常性地发呆。波本早上出去,晚上回来,我可以在房间里,一坐一整天。
“你不是可以穿越时空吗?”有一天,波本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你不可以去救你的朋友吗?”
窗外的树叶被风吹过,沙沙作响。水珠从龙头里滴落,砸在水槽里,溅起无数更小的水珠。燕雀南飞,鱼群溯游,兽群迁徙,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他被人目睹死亡,历史已经注定,无法改写。”
“这样啊,”波本陷入思索,“那如果死亡没有被人目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可以救了吗?”
我转头看向波本,他盯着我看,原来他的眼睛不是蓝色的,是带着点灰蓝的紫色。
“我不知道。”我说。
这就是你带我回来的目的吗?波本。
又是一天,波本做了一桌大餐,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喝醉了,然后拉着我的袖子,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有关一个失踪三年的男人,名为苏格兰。
烛光摇曳,我看着他,轻声说道:“波本,其实你并没有醉吧。”
他的瞳孔没有光,愣愣地看着我,脸上有红晕浮现。
于是我站了起来,朝他走去,袖子还被他抓着。我弯腰,凑近他的脸,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他抓着我袖子的手更用力了,然后身体一滑,摔倒在地上。
你就演吧。
我心生一计,把波本从地上提起来,搬到肩膀上,把他拖回房间,放到床上。
我把他的上衣脱掉,抱着他钻进了被窝。他的身体很烫,很柔软,肌肉放松时,充满了弹性。他闭着眼睛,我盯着他的睫毛。
“我还没满十八岁哦。”我轻轻和他说。
他没有动。
我用手指戳着他的胸肌,陷进去,弹出来,没有任何绷紧的痕迹。他真的醉了吗?如果不是,这装得也太好了吧。但小时候相处过一个月,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会在陌生人面前醉过去。是因为未来的我和过去的他打过交道吗?但我已经快要十八岁了,不会再控制不了自己穿越时空的能力。我又是在什么时候,和过去的他见面的呢?
“没满十八岁,就要承受生离死别,是不是太残忍了呢?”
波本没有任何反应。不会吧,真的醉了?我还以为他是假托醉酒,故意和我说苏格兰的事,让我去救苏格兰呢。
我戳了戳他的脸,手指摸着他的嘴唇。他沉睡的时候,看上去十分精致脆弱,真的是一个黑帮成员吗?
过了好一会儿,我以为波本不会再有反应了,结果他动了动,翻了个身,从床上掉了下去。
无所谓了。我拉了拉被子,裹紧身体,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
历史是不能改变的。但是……如果他的死亡没有被人看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又有谁知道他是真的死亡了呢?或许他活下来了,但我们以为他死了。
但是……赤井秀一被人目睹死亡,连尸体都被烧成灰了……
做审神者,维护正确的历史,真的有意义吗?
第二天早上醒来,波本不见了,我不想起床,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我还是不能接受赤井秀一已经死亡的事实。
我总觉得,他一定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只不过,他不愿意见我。
我给朱蒂打了个电话,问她赤井秀一死前的详细情况。聊着聊着,我又哭了,朱蒂也忍不住哽咽了。
我们聊了很多,朱蒂把能讲的都和我讲了,关于赤井秀一在日本的这段时间。
聊着聊着,我们提到了宫野明美的失踪,我学着波本的做法,套出了许多信息。
苏格兰是失踪,宫野明美也是失踪,但赤井秀一是死了,真真正正地死了。
时之政府严禁更改历史,无论是几百年前的历史,还是几天前的历史。我从出生起,就被这么教导着,绝不能为了一己之私,篡改过去,暗堕成历史修正主义者,湮灭自我。
发生过的必须发生,我空有一身穿越时间的本领,却不能去救所爱之人,让我更加痛苦。
第二十九天,波本又做了一桌大餐,他还想喝酒,被我制止了。
“好吧。”波本有些遗憾,“我还有几个故事想和你讲呢。”
“你不喝酒是不是就不能讲故事了?”
“是的。”波本承认。
“那就别喝了,也别讲了,你酒品太差了。”
波本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问我:“那你要喝点吗?”
“我还没满二十岁。”
“有什么关系?”波本耸了耸肩,“我又不是警察。”
“那就给我来点威士忌,谢谢你。”
“你可以喝这么烈的吗?”
“我在家里一直喝清酒的,是你们这里的法律不允许我喝。”
波本起身去给我拿了一瓶威士忌:“你不是日本人?”
“别试探我了,”我看了看他拿来的酒,“苏格兰威士忌?你好恶趣味。”
“借酒怀人。”他对我说。
我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我喝了好多好多酒,波本还不断给我加满,一点都不劝劝我。
“你也喝!”我怒了,把酒杯推给他。
“你不让我喝的。”他神色无辜,水灵灵的下垂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叫你喝你就喝,哪来那么多废话。”
于是他也开始喝了。
但只有我醉了。为什么?明明他后面喝的比我还要多。
我抱着他痛哭,他的神色也有点呆呆的了。
波本啊,我对着他流眼泪,你也是个可怜人啊,你也死了好多重要的人吧。
好多个,他重复道。
你有信仰吗?
什么是信仰?他问我。
追求正义、追求真相、追求金钱、追求权力,或者维护某种秩序。
有的,他说。
那你会为了最重要的人的性命,背弃信仰吗?
过了很久很久,他和我说,他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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