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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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一骑奔驰而来。

骑兵甲兵俱在,在不远处滚落马鞍,向小娘子走来。

小娘子听到动静,抹干了眼泪,站起身,向来人行礼,“吴大哥。”

吴春看到小娘子的脸,便知她方才哭过了,不禁叹息道:“玉娘若是对吴生想念得紧,大可去灵州陵园看看他。”

“不,他不在那里!”玉娘握紧了羌笛,咬着嘴唇坚定地说道。

吴春苦笑道:“玉娘至今仍是不信,吴生已经战没了么?”

玉娘瘦小的肩膀微微颤抖,她拼命忍住了眼泪,“军中不是也没有见到他的尸体吗?既然没有见到,他自然就还活着!”

吴春低头默然,既然对方愿意相信吴生还活着,他总不能执意说吴生已经死了,幻想在很多时候不切实际,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常能给人坚持下去的力量。

片刻之后,吴春道:“今日前来,是与玉娘作别,王师已经挺进凉州,某要去丰安了。”

“吴大哥要去丰安了?”玉娘微微怔了怔,随即眼中露出希望的光芒来,“那吴大哥会不会也跟着王师去河西?”

吴春摇摇头,“说不好……也有可能罢!”

“吴大哥若是去了河西,若是找着了吴郎……”玉娘满怀希翼的说到这里,已是忍不住泪水夺眶,如果吴生没有在那一战中死亡,最大的可能便是被河西军队俘虏了,那他就有很大的可能在河西之地。

“若是吴大哥见到吴郎,还请转告……”玉娘双手拼命攥着羌笛,关节白的没有丝毫血色,她拼尽了全身力气,只为说出当时本该对吴生说,却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请转告吴郎,奴一直都在念着他,一直都在等着他……”

吴春张了张嘴,却甚么也说不出口。吴生还活着的可能太小了些,他能再见到吴生的可能性就更小,但此时面对玉娘饱含希翼的眼神,他却说不出这些道理来。

昔日,贼军压境,大战已起,城池危殆,他要再上战场,她有试过阻拦,但阻拦不住,她便为他着甲。

今日,贼军已灭,大战已休,蒙他与众将士之力,灵武得保,灵州得安,而他却已不见踪迹,此时此刻,她只想告诉他:

她在等,在念……

……

朔方军为他在烈士陵园中立了碑,刻上了他的名字,让他成为国家英雄,但他们不知道,他并没有死。

吴生躺在草堆间,睁开双目,看见湛蓝如洗的天空,看见悠悠荡荡的白云,想起在灵州的战阵厮杀,恍若隔世。

当日跟随刘仁赡追击南下丰安的定难军,大捷之后再撤退追赶高审思的时候,被河西马军追上,刘仁赡率十余骑得以突围,吴生陷于阵中殊死拼杀,最终不敌,受伤力竭之后被擒。

如今,吴生的身份是俘虏,按照河西的规矩,他现在是奴隶。

奴隶,是战士在战场上得来的财物,隶属于私人,这也是吴生当日没有被斩杀的原因。

作为奴隶,他被迅速转移到河西。如今,他身在甘州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在这一堆杂草中间苟延残喘。与他同样被带到河西的,还有百十名朔方军俘虏。

“吴生,你当真不跟我们一起走?”一名朔方军俘虏摸到吴生身边,一面警惕的望着不远处警戒的回鹘骑兵,一面低声问吴生。

“我腿上有伤,至今未愈,走路尚且艰难,遑论奔逃?若是跟你们一起走,别说逃不出去,只怕也会连累你们。”吴生苦涩道,眼中的哀伤浓烈的化不开。

被俘虏的这些朔方军将士,如今大部分都已伤势痊愈,他们不愿做回鹘人的奴隶,自然就想逃回灵州去。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那名朔方军与吴生关系不错,听他这话说,心中不禁难受万分,却也知道事实就是如此。从甘州逃归灵州,路程太长,艰难无数,腿脚不便的吴生的确不可能走回去。

“有甚么话要带回去吗?”朔方军问。

吴生沉吟下来,他想起在定远城的血战,他想起在灵武县的奔袭,他想起他父亲的酒坛与唠叨,他想起了太多。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泪水纵横,咬牙低声道:“若是见到朔方军同袍,告诉他们,我已尽力;若是见到我父亲,告诉他,我不曾让他失望;若是见到我阿娘、小妹,告诉他们,我深爱着他们……”

听到这些话,那名朔方军不禁双目通红。

“还有没有别的?”朔方军强忍着心头的酸涩问。

“没有了。”吴生摇摇头。

朔方军点点头,“吴生,保重。”

说完这句话,他就起身离去。身为同袍,便是有再多话,此刻也不知从何说起。

“等等!”吴生像是想到了甚么,一把拉住对方,默然了须臾,忽然双目明亮道:“灵武县有家药铺,药铺里有个玉娘,若是你们见到她,就告诉她……她是个好女子,让他好好活着,找个好人家嫁了……”

朔方军重重点头,带着吴生的期许离开了这里。

吴生重新躺会草堆,复又看向无边无际的蓝天。

彼处,似乎有一张清秀的小娘子脸庞。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呢喃:“勿等,勿念……”

第929章 奴在灵州望西天,待君归来诉思念(二)

翌日,天色灰暗得像是被浓烟熏过,这是很少见的事,戈壁滩上也刮起了大风,细沙随风吹打在脸上,像是钝刀子不停割过,鼻孔里也如同爬进了无数虫子,难受得紧。

吴生被带到帐篷外看杀人。被杀的是昨夜东逃的朔方军俘虏。与他一同观看这场惨绝人寰行刑场面的,还有无数被回鹘人从灵州掠来的百姓。

回鹘人的手段很残忍,因为他们本性残忍。他们将抓回来的俘虏绑在马后,在奔驰间将他们活活拖死,他们也斩掉俘虏的头颅,一个接一个。无论采取哪种手段,他们都会将死人的头颅挂在木杆上,成片如林,他们还会剥掉死人的皮,然后将无头尸身也如同干肉般挂起来,让他们流尽最后一滴血,在西风里被风干。

为了彰显自身的悍勇残忍,回鹘人便在这些“坟墓群”前,搭起篝火大肆聚会,烹羊宰牛载歌载舞。

吴生在恐惧与仇恨中认识到,在这些未脱兽性的蛮子眼中,人与牲畜并没有区别,至少奴隶没有。趴在地上呕吐的时候,吴生的十指攥进了土里,他在心里发誓,此生若不能让回鹘人付出代价,他妄为七尺男儿。

……

西行的路仍然在继续,吴生与同行者被当作牲畜一样驱赶,吃喝成了奢望,不挨鞭子便是大幸,干燥的河西之地,让他脱了几层皮,有时候抬头望见头顶的艳阳,他会觉得自己已经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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