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节(2 / 2)
皇甫晖一言不发,双手握拳攥得紧紧的。
先前,朝廷就曾令赵在礼移镇沧州,赵在礼以魏州军政未稳为由,加以拒绝。这是第二道诏令了,只不过,今日的赵在礼,早没了当日的底气。
赵在礼心情很复杂,同时也很沮丧,他接着道:“今日接到探报,先前停驻临黄的四千百战军,已移至内黄驻扎,这两日来,内黄城外舰船如林,百战军有随时登船之意!”
内黄与魏州由永济渠相连,舰船往来一两日即到。
赵在礼话没说透,意思却已极为明显——百战军随时可能进逼魏州!
李从璟如此调遣百战军,其意显而易见:威胁魏州。而且还是赤裸裸的威胁!
赵在礼见皇甫晖仍旧不说话,又是一声长叹,语重心长道:“朝廷已有风声,陛下有意让你出任陈州刺史。一旦本帅离镇,估计任命不日就会下达。于你而言,这何尝不是机遇?”
皇甫晖还是不说话。
赵在礼双手拢袖,看向屋外,“今春,将军奋力一搏,其所求者,不外乎富贵二字。半年前,将军不过一介兵卒,半年后,能为一州刺史,可谓一步登天,将军还有何不满?”
皇甫晖终是忍受不住,愤愤道:“狼无利爪,便连犬也不如,虎无利爪,狸猫也可戏之!此番若离魏州,何异于自断双手?留在魏州,你我至少还有天雄军!”
陈州刺史,的确是天大的美差,也是一场富贵,然而皇甫晖一旦离开天雄军,也就失去了赖以叫嚣的依仗。
朝廷此举,绵里藏针,明升暗降,等过段时间,皇甫晖对天雄军没有影响力了,朝廷还不是想怎么拿捏他就怎么拿捏他。
“皇甫将军!”赵在礼起身怒喝,“事到如今,你岂能不明白,你我都已别无选择!今日本帅不去沧州,明日你不去陈州,后日秦王就会率领百战军兵临城下,濮州就是前车之鉴,难道你想重蹈李守敬的覆辙吗?!”
话说完,或许是觉得这话重了些,赵在礼叹道:“长剑军、银枪效节军,都未能保全,天雄军何以能有所差别?陛下是明君,秦王是狠角色,百战军更不好相与,如之奈何?”
无奈的哂笑一声,赵在礼向屋外走去,“奉命高升,富贵在手,抗命不尊,脑袋都保不住。将军呐,陈州是个不错的地方,好生去吧,从今往后夹着尾巴做人,好好侍奉朝廷,能享富贵,总比做孤魂野鬼要好!”
赵在礼走后,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剩皇甫晖一人,他坐在原地怔怔出神,整整半日未动。当他走出房门的时候,已是脸色苍白,脚步无力,再没了先前的意气风发。
一月后,在赵在礼、皇甫晖相继离开魏州的情景下,朝廷下令,天雄军全军移驻卢台。
后史书记载:军发之日,不给兵甲,唯以长杆系旗帜以表队伍,军士颇自疑惑……次年,天雄军乱……卢龙军平之。帝自崇文殿下诏,悉诛其家属于魏州,凡九指挥三千余家数万口,驱至漳水上杀之,漳水为之变色。
天下骄兵,自是而尽!
第488章 昨日烟云留不住,明朝双手织凤霞(二)
李从璟在攻打鄄城时,曾让林英率领千骑停驻在濮阳城外,濮阳城中的银枪效节虽说经由一败,已无多少战力,但作为大军后方,却是无论如何也要注意的。当然,局外人不知晓的,这千骑除却防备濮阳城,为大军保障后方,还有一项更为紧要的任务。
这个任务,便是监视汴州。
据李嗣源所言,汴州驻军同样属于骄兵悍将,只不过程度比之天雄、银枪效节有所不如,李从璟考虑到此番东行动静不小,牵涉面广,因此不得不谨慎对待。
最终结果是汴州驻军并无异动。
至冬十一月中旬,包括滑、濮二州在内,遭受夏秋水、蝗之灾的州县,秦王府都已巡查完毕。比之滑、濮二州,其他州县或者灾害较轻,或者官吏贪赃枉法不甚严重,但无一例外再无公然抗拒之事,秦王府对这些地方处理起来也再没出现出大波折。
值得一提的是,李从璟对滑、濮二州处置甚严,但对其他州县,却显得很宽松,并未大动干戈,即使有官吏失职之处,也只是斥责、警告,再由秦王府官吏监督,要求州县官吏加紧处理灾情,着手灾区重建。
滑、濮二州的官僚系统崩坏过半,出现大量官吏缺额,朝廷的速度很快,在任圜、冯道、李琪等人的运作下,新任官吏很快到达地方,融入到政事处理当中。由此,奔波逾月不得好生歇息的秦王府众官吏,才得以喘上一口气。
腊月,趁着年关未至,李从璟发动灾区官民忙碌得热火朝天,希望在来年春耕之前,将田地修整出来,以求不影响来年粮食种收。蝗灾区尚好一些,耕田、水利设施没什么损坏,水灾区则基本要重修田地、灌溉设置,好在秦王府并不缺能吏,流民重建家园的热情也很高。
李从璟有意改造滑、濮州二州,将其作为试验田,建设成新政的榜样,所以这番仍旧有许多事情要做。
“新政是什么?”顶着寒风,行走在田舍间,李从璟身上的盘龙异文袍已沾满了泥,他在路边停下来,脚在一块石头上蹭下鞋底的泥块,手指四荒,对身边的秦王府官吏朗声道:“长史曾问孤,何为新政?孤这些时日也在思索,新政是什么?”
“天下事,不出士农工商兵五类,不出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四者。数月以来,我等走遍数州二十余县,遍访民情,查勘地方,且不言新政二字,就说这士农工商兵五者,如何革除时弊,今日我等便在此论上一论。”
寻了块石头坐下,也不在乎石块冰凉,李从璟示意众人随意找地方坐,就在冷风中对莫离道:“大争之世,以军争为先,长史不妨先说。”
在座都是李从璟心腹,毋须讳言,莫离拿折扇敲打手心,当仁不让道:“纵观时局,军事之弊,弊在两处。一者,骄兵悍将;二者,藩镇军权。此番破长剑、走天雄、诛银枪效节,天下震慑,骄兵悍将之事,十去其六,往后只需恩威并重,逐步化解即可。然要消减藩镇军权,使天下军权集中于朝廷,尚需时日。”
“削藩之事,在缓不在急,在隐不在显。离有两策,以献殿下。其一,刺史领兵,以州军掣肘镇军,以刺史军权分节帅军权;其二,选天下藩镇军之精锐将士,入调京畿,重组侍卫亲军和六军,以中央集权,分地方重权。如是,地方节度使、观察使、防御使军权既减,自可逐步收拢政权。”
刺史领兵并非空穴来风,当世也有刺史领兵者,只不过数量很少罢了。安史之乱后,地方藩镇累日增多,藩镇权势日益提升,为掣肘节度使,以刺史领兵分化节度使军权,本就是朝廷政策。
只不过随着形势渐乱,才导致节度使权势愈发不受控制,尤其是黄巢之乱后,刺史几无领兵之权。如今莫离重提旧事,乃是有章可循。至于拣选地方军精锐为禁军,强干弱枝,这就跟周、宋之策不谋而合了。
这样的策论李从璟自然是认同的,王朴却有话要说,他道:“集天下精锐于京畿之地,日费巨大,养军之资从何而来?”
李嗣源刚继位,就颁布诏令,让各军就近取食,目的就是为了节约军费。莫离提议在京畿养兵,可谓与李嗣源此令宗旨大相径庭。镇军在地方就食,与集中在中央就食,很大一项区别就在于,前者可以免去运粮的损耗。
王朴接着道:“运粮进京,首推漕运。漕运之事,无非南粮北运,东粮西运。如今江淮陷于吴国,南粮北运自是无望,只剩东粮西运,然则漕运之粮,向来六分损于路途,以当前局势,且不说地方有多少粮食可运往京畿,便是这路途损耗,以眼下朝廷之情况,也万万承担不起。”
王朴说的是大实话,莫离却不以为然,洒然道:“漕运之粮六分损于路途,乃是都城尚在长安之时,彼时漕运粮食需得经过黄河,路有壶口大瀑布,不得不转运,如此不仅路途甚远,官吏贪墨也甚多。如今都城在洛阳,路程大为缩减,也无转运之忧,损耗自可大为降低。”
长安位处八百里秦川腹心,虽然如此,仍旧供养不起长安百万百姓,加之漕运要经过黄河几字型大弯处,路途远不说,尤其是转运,损耗甚大,高宗后唐庭立洛阳为东都,渐重东都,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前杨广修大运河,为的就是方便江淮粮食运往京畿。莫离这话倒也不差。
王朴不服气,继续道:“纵然如此,奈何粮食产出不多,因此仍是不够。自庄宗入主中原,洛阳素来养不起十万精兵,此乃事实。”
“那就增加粮食产出。”莫离摇起折扇道。
“如何增加?”王朴黑着脸问。
“这就是民政了。”莫离斜眼看天,意思是这是你该操心的事。
“增加粮食产出,非一日之功。”王朴咬牙道。
“但凡世间大功,自然不能一蹴而就。”莫离道,两人间的火药味越来越重。
“依朴看,淮水之地,粮产甚丰,兼有渔盐之利,长史素有莫神机之称,何不助王师打下淮水?有淮水之粮,非朴夸下海口,自当整治漕运,使洛阳可增养十万精兵!”王朴气得不轻,尤其看不惯莫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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