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节(2 / 2)
不时,孟平来到李绍城身侧,他虽也亲自上阵拼杀过几场,然因并未完全发力,远不止于浑身浴血,只不过盔甲、战袍上也已布满血迹。
李绍城不喜弯弯绕绕,激战数日,关心寒暄也可免去,见到孟平后,开口便直入主题,“先前契丹军欲与我等战于丽城,谋求一锤定音,是以各项准备都做的很是充分,我军退入通水河谷后,顺利将其兵力优势化解,然而即便如此,也无法在短时间内破阵亦或是将其击溃。此战取胜关键,已不在速胜,而在疲敌,待军帅援军至,则可一鼓作气破敌。”
李绍城纵观全局,要看透局势不难,孟平多身在战事前线,却也对战事了然于胸,他接话道:“这支契丹军战力不差,应该是耶律阿保机手中不可多得的精锐,若放在寻常局面,以我八千之军,要予其重创虽然不是没有可能,却也必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局面,亏了这地形之故,眼下契丹军的损伤远大过我军。只不过就精力消耗而言,比之契丹军,我军却没有半分便宜。”
李绍城点点头,“眼下战局胶着,打破僵局的关键,就在于谁的援军先至。我等在谋求疲惫契丹军,契丹军也是如此盘算,敌我主将都很清楚,在双方经日累战,日益疲惫的形势下,作为援军的有生力量,一旦汇入,就能在瞬间击溃对手。所以此战要胜,只能是军帅抢在耶律阿保机派遣的援军到来之前,赶到这里。”
孟平取下头盔,拨弄着湿漉漉的头发,汗水和着他脸上的血水一起流下,被他一把抹掉,“正州局势正紧,谁也不能确定,城池在何时会被攻下。而一旦正州落入敌手,饶是河谷这战胜了,也输了大局。总而言之,时间很重要,也很紧迫。”
“这一点你我能看到,军帅也能看到,耶律阿保机自然亦能看到。战事至此,倒是变得简单了。”李绍城说到这,停下话头。
他不说话,孟平一时也没有再出声。
最终李绍城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起什么,转身看向孟平,换了种口吻问道:“从西京出发的当日,军帅召见了你?”
话语的转折来得有些突然,孟平微微怔了怔,随即笑道:“副帅如何知道此事?”
李绍城没有着急回答孟平的问题,语气变得有些玩味,“大哥应该亲自下厨,给你做了一顿饭吧?”
孟平惊讶更甚,不过旋即反应过来,眼帘微敛,“副帅也曾得到公子同样的待遇?”
李绍城嘴角微微勾起,“不同的是,你在出征当日,我在出征前夜。”
李绍城这句话说完,和孟平双双陷入沉默。
两人似乎都有些心事,而又默契的没有询问对方,或许在他们心里,都已明了对方心中在想什么。
天空依旧低沉,河谷起了冷风,战场上的战斗未曾停歇,远处的远处,荒野是一只巨兽,仿若能吞噬一切。
李绍城负手抬头,黑色披风随风卷动,他身上流露出一股说不明的情绪,声音也在此刻变得黯哑,“出征之前,大哥就曾言明,此番救援正州,路途会很艰难,且充满各种不可预知的危险。大军或许会碰到拦截,或许会陷入苦战,还有很多其他不可预知的情况。然而无论如何,军令不会改变,救援正州的既定方向,不会改变。”
将头盔重新戴好,孟平笑了笑,意味莫名,“这一仗艰难、困苦,其实都不足以形容此番出征的真实面貌。死战,只有这两个字才适合。”
无声良久,李绍城握紧横刀,重重吐出一口气,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死战。”
孟平脸上的笑容如同湖面荡开的波纹,一朝展开,便好似收不回去,他道:“副帅不必试探我的决心,于公于私,我都没有后退的余地。”
孟平这句看似有些没头没脑的话,却没有让李绍城意外,他只是默然颔首,说道:“刚刚接到的探报,契丹援军已在三十里之外。”
说到这,李绍城顿了顿,孟平没有催促,更没有插话,只是静等李绍城说完。
“我军之后,数十里之内,没有一兵一卒。”李绍城终于将话说完,嘴唇闭上的那刻,语气已是没有半分色彩,亦没有丝毫波澜。
孟平转身离开,向山坡下的军阵走去,步伐一如既往矫健而洒脱,“契丹援军只有三十里了,我得抓紧时间歇口气。”
目送孟平走出数步,李绍城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河谷战场。
当日,契丹援军至。
战事胶着却一直显得有些不温不火的河谷战场,刹那间沸腾起来。
两军之战,遂成血战。
八千百战军,逆风逆浪,坚若磐石,虽被雨打风吹,不曾后退半步。
是为死战。
而有一支奇军,借此机会,出现在了他的敌人万万想不到的地方。
第422章 数年之功见成效,渤海四战定大局(三)
对于泊汋城而言,眼下这场战事持续的时间太久了些,久到连镇守泊汋城的安北营将士之前都未曾预料。泊汋城中有六个指挥、共计三千余人的安北营将士,对这支不久前还是新军的士卒来说,要打硬仗实在是各方都不看好的事,尤其是面对早有蓄谋、来势汹汹的十倍之敌,便是连安北营士卒自身都不那么有信心。然而时至今日,半旬过去,若有人再问泊汋城能坚守多久,这残破城城池中每一名安北营将士,都会毅然决然的拍胸脯,语气坚定但却平静的说一句,人在城在。
在有彭祖山、皇甫麟相继率军来援的情况下,要守住泊汋城似乎已然不是一件不能办到的事,前日里有赖彭祖山拼死力站、皇甫麟参战及时,攻城的契丹军不得不后退十里以避锋芒,这就让安北营得以趁机运送兵员、辎重补给进城,充实泊汋城的城防力量。
彭祖山伤重昏迷后,泊汋城战事便由皇甫麟接替指挥,这位曾想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让前梁免受灭国之祸的杰出将领,此时要来挽救泊汋城的战局。只不过他从营州带来的援军并不多,眼下手中的力量基本还是安北营,这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所以当契丹军卷土重来,继续摆开架势攻城之际,形势几乎又回到原点。
这一日天色放晴,暖烘烘的太阳挂在天空大半日。黄昏时,天际有一线如烧红云。
大军围攻下的泊汋城,犹如矗立潮水中的礁石。
城外,在彭祖山之前站立过的位置上伫立,指挥战事的皇甫麟,瞥见一线红云下的泊汋城,眼神有一刹那的恍惚,他看到城头有安北营将士抱着契丹蛮子从城头摔下,心头又浮现起当日送援军入城时的情景。
那一日是同样的黄昏,只不过没有斜阳,天空阴沉沉的。长龙一般的援军队伍,护送辎重开进泊汋城,皇甫麟与安北营左厢军都指挥使何君来,在军列旁有过一场话别。
“泊汋城的战事起得急,对军帅整个布局的影响都很大。卢龙的各项后勤补给,包括兵员,不能运抵前线,我幽州军便不能更换甲胄兵械、补充力量,这对大军贻害甚大,越往后越如此。泊汋城与渤海西京之间,恒州也起了战事,因是我等不仅要迅速取得泊汋城之胜,还要尽快支援恒州,如此才能重新打通这条补给线。然而以眼下军力,泊汋城之战,别说取胜,便是连坚守都费劲。”皇甫麟的目光落在眼前这片方经大战的郊野上,脸上的神情如同隐藏在夜云后的银河,看不清深浅。
何君来比皇甫麟还要年轻,不到而立之年的年纪,却已一身精悍之气,胡茬杂草一般立在脸上,他看着皇甫麟,言简意赅道:“既然军帅将辽东交给皇甫将军与彭将军,便说明两位足能应对辽东一切变故,眼下彭将军伤重,既然由皇甫将军统领战局,那皇甫将军只需告诉末将,这一仗末将需要如何打即可。”
“十五日。”皇甫麟道,“本将需要你坚守泊汋城至少十五日不失。”
“末将领命!”何君来抱拳,在策马离去之前,问道:“皇甫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皇甫麟顿了顿,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颔首敛眉,略显沉重道:“将军保重!”
身着明光铠的何君来再次一抱拳,打马转身,带着两名亲卫,从军列旁疾驰而去,奔向泊汋城。
眼见何君来离去,皇甫麟身旁一名心腹亲卫颇为气恼道:“这何君来架子也太大了些,对将军实在无礼!”
“无礼?”皇甫麟哂然,“那是你不了解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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