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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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隔着一张石桌相对而坐的李从璟笑了笑,道:“我还以为大师会说,暖日在心不在形,心中有暖日,则何时都有暖日,心中没有暖日,则虽头顶大好阳光,也照不到人身上。”

传真坐回身,笑骂道:“这岂不是一句屁话!”

“屁话?这难道不是佛法?”李从璟有些惊异。

传真嘿然道:“施主焉知屁话便不是佛法?如来说第一波罗蜜,即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世间法,皆是佛法,世间法,皆非佛法,佛法在何处?无处不有佛法,而佛法又不在任何一处,屁话也是佛法啊!”

李从璟以手扶额,哑然道:“今日大师唤我来,莫非是要与我讲佛法的么?”

“佛法不可讲,能讲的也就不是佛法咯。”传真笑道,“再者,佛法有什么好讲的,忒没意思。今日约施主来,是想与施主对弈几局,不知施主可有兴致?”

李从璟看了一眼天色,“阳光正好,若能与大师对弈为娱,美事一桩,何乐而不为?”

石桌面便是棋盘,传真唤沙弥拿来棋子,这便与李从璟对弈起来。

李从璟不知传真打得什么主意,约自己来,也没说个正事,谈了两句佛法,便开始下棋,看他那样子,倒是真有只是下棋的意思。不过,李从璟却是不会信的。

不时,有一青衫男子快步行来,在凉亭外站定,向李从璟抱拳道:“禀军帅,朝堂上,中门使已向陛下递上奏折,历数吴靖忠十大罪状!”

李从璟点头“嗯”了一声,挥了挥手,青衫男子抱拳退下,而李从璟对弈如初。

传真也不说话,就像方才根本没人来跟李从璟说话一般。

对弈至中盘,两名女子从月门而入,向凉亭款款走来。

“小姐,李公子在与大师对弈呢!”小丫鬟指着凉亭道。

任氏自然也瞧见了,微笑道:“既然碰上,不如去看看也好。”

“好啊好啊,正好看看,是李公子厉害,还是大师厉害!”小丫鬟兴趣颇高。

“观棋不语真君子,你我动静小些,可莫要打扰了他俩。”任氏叮嘱了小丫鬟一句,迈步走过去,两人站在李从璟身后,望向棋盘。

“呀,李公子尽落下风,要输了!”小丫鬟没忍住,惊呼出声,不等任氏提醒,已意识到失态,连忙捂住小嘴。

对弈的两人,却是看都没看她俩一眼,倒是专注得很。

先前退下去的那青衫男子又来了,依然是在凉亭外向李从璟抱拳,“禀军帅,吴靖忠抵赖,拒不认十大罪状,正在争辩!”

李从璟摆摆手,男子如前退下。

第141章 李从璟取势如棋,王彦章三日破敌(四)

棋至收官,传真老顽童般乐呵起来,“施主,这局棋你怕是要输喽。”

李从璟落子,不以为然,“未至最后一手,焉能说胜负?大师可莫要心急啊!”

传真也不辩解,而是看着李从璟问道:“施主可知,这棋为何叫做围棋?”

“围棋。”李从璟目光落在棋盘上,随性道:“人间诸相,世间万物,此生彼长,相争相依,而成万相。民被官围,官被君围,君被国围,国被天下围,天下被宇宙围,宇宙被造物围,而最终造物又被芸芸众生围。此乃棋道,更是天道人道。因此,棋以围命名,正和天地万物之法则。大师以为如何?”

话说完,子落棋盘,李从璟看向传真。

传真盯着棋盘看了许久,喟然弃子,叹道:“施主,这局你赢了。”

李从璟笑而收子。

“大师明明占尽上风,这棋盘之地,十之七八在大师之手,大师何以言败?”观棋许久的任氏,这时纳罕出声,先前她不言,是不便打扰,这时出声,却是不解棋局。

传真应该是与任氏熟识,没有多礼,笑道:“便请施主一解棋道。”

李从璟起身,向任氏行礼,“早知小娘子到了,身在棋中,未及见礼,还望见谅。”

任氏还礼,今日她着粉色曲裾,发鬓轻挽,看起来分外恬淡,清丽脱俗,这时嫣然笑道:“佛门四大皆空之地,无刺史,无将军,无尚书,众生平等;往来随心,亦无俗礼。公子何必客套?还请公子解其棋道。”

小沙弥为任氏铺好凉席,与李从璟和传真一样,任氏席地而坐。当是时,凉亭有帷幔,随风轻扬,寺中有花草,院外有青山。

李从璟还未开口,军情处的青衫男子再次前来,抱拳道:“工部尚书任圜,揭发吴靖忠之前受命治理濮水时多有贪墨,导致河堤工程不固,与此同时,有地方信使来报,前两日连日大雨,以至于濮水决堤,河水肆虐,已致方圆数十里遭受洪灾。证据确凿,吴靖忠抵赖不及,已被陛下当堂问罪!”

闻听此言,众人一愕。

李从璟知道,到此时,吴靖忠已是倒了。

吴靖忠一倒,吴家势力也就倒了。

先前吴靖忠用其门客爪牙,往淇门、潞州、怀州搜集李从璟和百战军“罪证”,为的也是在李存勖面前参劾他,扳倒他。只不过,因为有桃夭夭率军情处锐士往来奔走,使得吴靖忠派出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到魏州的,而那些所谓李从璟的“罪证”,自然也就到不了吴靖忠手里。

没有证据,吴靖忠便无法参劾李从璟。

吴靖忠原本为今日大朝准备良久,意欲借助这些“罪证”,一举将李从璟撸下去。为此,他与朝中大臣显贵甚至是后宫嫔妃往来密切,重金贿赂,其用心之良苦,布局之缜密,可见一斑。

奈何证据没有到手,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可以想象,在原本这样一个预定为置李从璟于死地的日子,突闻吴靖义和门客之失踪,吴靖忠上朝时是怎样一种忐忑心情。而当郭崇韬和任圜两位重量人物,相继站出来揭发他“十大罪状”时,他的心情又是何等惊恐。

万事虚,不如一事实。李从璟揭发吴靖忠的罪状时,不仅有那些“莫须有”“人皆不可避免”的罪证,最毒辣,也是李从璟最高明的是,他抓住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让吴靖忠无法狡辩,无法逃脱——贪墨治水款银,而今日,因为他的贪墨,导致河岸决堤,方圆数十里水患——自然,濮水河岸决堤,是军情处的手笔。

在吴靖忠已经没能力对李从璟下手的时候,李从璟抓住机会,出人意料参劾了他,在他措手不及的时候,给予了他致命一击,让他在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定罪,再无还手的机会。

更妙的是,这种参劾李从璟自个儿并没有出面,只是假他人之手罢了,如此既避免了被人非议他是因和吴靖忠有争斗而陷害他,也避免了授人以把柄。两人孰高孰低,不言而喻。

男子退下之时,传真和任氏都深深看着李从璟。

吴靖忠与李从璟之争,经由皇宫宴会风波,飘香楼百人聚斗,任府招亲一事,早已传遍魏州,两方势同水火,传真亦有耳闻,如今吴靖忠突遭弹劾,且“证据确凿”,眼看已被问罪,而李从璟安坐于此,两人如何能不饶有深意打量李从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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