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烙印(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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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总眼睛转转,挑着一对黑豆眉毛看我,一副很意外又夹杂着不悦的表情。

“我记得您当时还问过我,约了个局要跟对方聊一下的对吧?”我看看手机,“好像是这周?”

多讽刺,他人虽无影无踪,却不耽误处处给我添堵。

从会议室出来到我办公室那段路,忽然无比漫长。

左边那个女人,是个传统古板的大姐,永远都穿着板正标准的职业装,梳着利索的齐耳短发,鬓角都被好好地处理过,永远服帖纹丝不动,连一根轻佻的发丝都没有,此刻却伸手装作整理头发,眼神从我身上经过又不动声色地移开。右边那个,印象里是新招进来没多久的毕业生,以前见到我都要毕恭毕敬讨好似的打个招呼,今天却不知所措地站在工位里面,端着咖啡杯慌张地要给自己找点什么事做,不得不与我擦肩的时候,扯出一个左右为难的笑脸。远处有几个人在茶水间,接完水正往工位走,见到我走来却放慢了脚步,有一个还背转过身。

经过隔壁组那位负责人的办公室,她抬头看我,并放下笔大大方方朝我微笑,甚至还伸手在唇边送出一个飞吻,我也跟她招手热情回应,我俩隔着玻璃远远地各自展示自己的职业素养。

如同猪肉检疫的章一样,这些落在身后的眼神,每一双都在我身上梭巡过,然后笃定地盖上一个,合格。

你身上果然有了某个男人的名字,你过去的成绩一瞬间灰飞烟灭,也都成了某个男人的施舍,无论他出现的时间与你的过去是否重合。

因为你今日可以靠男人,昨日也可以有别的男人。

于是女人身上有了公正的烙印,经过群众投票,或众口一词或少数服从多数,总之这些评判确认了,不是好女孩。

不会有人问你,究竟做了什么,至于如此。

不会有人在乎,你其实也没做什么。

造成这一切,只需要出现一个男人。

那天我提早就下班,临走时遇到黄总,见我离开没说什么,但朝我摇了摇手机,意思是让我等消息。

打开黄总和我的聊天窗,我们之间除了工作内容,诡异地还有很多时间和地点,以及我没有感情的一些收到,好的,OK。

那些时间地点无一例外不在晚上,场所名称看起来没有一个和工作相关,不是这个会所,就是那个KTV,再不就是什么饭店,夜总会,酒吧,不知道的乍一看,真像我跟黄总之间有什么不轨的勾当。

回复了一个新的收到,我合上手机走入早春的傍晚。

五六点的时候天已经见黑了,我在寒风中走了很久,冷风簌簌地灌进领口,已经习惯出入坐车的人冬天也不会包裹严实的,逐渐地手也抓不住包,搁着单薄的布料膝盖也冰凉地疼。

夜色越深灯火越璀璨,行人表情越畅快,我耐着这份儿冷,走到热门商区的路口观察了好久。

我对这个城市,夜晚比白天更熟悉,对手比自己更了解。

我与自己的妥协和解只需要一个理由,“生存法则”,然后就可以原谅自己。

原谅自己所有的退让,扭曲,巨变,畏怯,容忍,配合。

而很偶尔冒出的那些久远而陌生的,如此刻般的倔强,早被我归类为残留的年少稚气,它们有时该死,有时该醒来,或者刺痛我,或者被我唾弃。

它们,自为矛与盾,各有输赢,也互相伤害彼此,互相折磨,也许是种保护,多数时候与我共存着分辨对错,叫嚷又哭泣,暴怒又平和。

逐渐,将我变得没那么易碎,却常惹人讨厌,惹我讨厌。

再见他,是在云社。

那周五,我在黄总的应酬上喝了一轮出去醒酒,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和一个女人被我们的几个客户围着坐在主位旁边。

我恍惚间以为酒过三巡眼花了,迟疑着往座位上走,他的模样却越发真实。

可惜了我在黄总面前反复推拒,黄总甚至为了我不跑票,一反常态地额外与我确认了两次,直到我承诺,我答应了的就肯定不会爽约,方才作罢。

早知道还是会到他的局上,我的坚持毫无价值,何必有那几番拉扯。

他看起来跟我们客户很熟悉,凑着耳朵聊了好一会儿,才转脸看到我。

可他却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好似看一个陌生人一样把眼睛移开,让我正要开口的招呼僵在嘴边,甚至打乱了黄总借口搭腔的节奏。

我察觉到黄总明显讶异的疑惑,眼睛在我俩之间来回转了两圈,见他如常跟其他人喝酒招呼,却始终没有跟我说话的意思,黄总这老狐狸也立马换了策略,端着杯就绕到他身后,直接打断他们聊天,边跟他敬酒边跟他旁边的女人套交情。

他也很大方,我隔着一段距离听不见他们聊什么,但看得到他跟黄总应酬了一会儿,也把他身边的女人介绍给黄总,黄总马上邀着三人一起碰杯。

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你看,昨日的座上宾,今日的盘中餐,明日的路边土,脚下尘。

等着看吧,女人能莫名其妙地被划归于某个男人,也会莫名其妙地在流言中被弃之敝履。

他冷漠得一如既往,我的尴尬措手不及,黄总的谄媚机灵正常发挥,甚至还觅得新大腿。

真是午夜昙花一刻许,良人哪得几回见。

有人来敬酒,我顺便就干了个满杯。

算了,也就这么一瞬间的感慨,并不至于。

我甚至该庆幸,好在公司只有黄总在,而这人的好处是向来只会拿着鸡毛当令箭,却不会落井下石嚼舌根,因为后者并不会赚到钱。

只是莫名地很想逃跑,手脚都开始冰凉了,最近还在坚持的,为了我和他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巧妙保留的原则,忽然变得透明飘忽。

应酬半晌,我终于有时间和精神坐下,打量他旁边的女人。

比我年轻,比我活泼,进来的时候就是大大方方挂在他胳膊上的,喝半天酒有一半功夫都挽着他,一下靠在肩头,一下拉着他跟别人应酬。

我真没见过有哪个女人能这样在他身边,当众不避讳地与他亲昵,起码对他来说这已经算是亲昵。

而他就这么一直由着,算是十分配合,于是别人敬他便连女人一起敬,迎他坐哪便连女人一起请,连要与他攀交情的,譬如黄总,他也不忘了介绍一下身边的女人,生怕人忽视了一样。

少看两眼,尚能平复,多看两眼,心里便生出疑问。

你究竟有多少好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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