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5)(2 / 2)
奚迟和其他医生听着,表情都变得肃穆,从心底里敬佩眼前的人。
床旁站的中年女人应该是这个医生的妻子,边听边抹眼泪,用方言给他们讲了一大段话。
奚迟只听懂了六七成,大概是说自己丈夫开诊所起早贪黑,没挣过几个钱,劝村民吃药看病还被以为是骗子,她不知道说了多少年让丈夫别干了,一点用也没有,如果这次人就这么没了该怎么办
眼前伤员和奚长明的形象又重叠了一分,奚迟眉心揪了起来。
旁边的民警告诉他:人本来还是清醒的,我们切割钢筋的时候已经尽可能固定了,可还是一切完,就发现他失去意识了,现在昏了有五六个小时。
奚迟又拿起ct看了一下,觉得应该是切割过程中压迫了脑干,这个位置离呼吸中枢也很近,如果等会儿手术取钢筋伤到了,就会出现呼吸骤停。
所有人都脸色凝重,几个医生去旁边商量了一下。
奚医生,我们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怎么办啊?一个医生焦急地问。
唉,再往上级医院转,他怕是也撑不到那里了。
奚迟在心中思索了一番,开口道,做吧,我只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我们跟家属交代清楚。
最后,家属签了字,他们这位同行被推进了手术室。
站在手术台前,奚迟深吸了一口气。他推算出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对他来说实在太低了,出一分差池,可能就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可是现在大家都别无选择。
从刚才起,他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奚长明的脸,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奚迟抿起了唇,摒除一切杂念,声音冷静地对旁边医生说:准备开颅,取自体筋膜等一下填充缺损。
颅骨钻孔的声音在耳边响着,每个人都将注意力全然集中在面前的手术视野,骨瓣被掀起,奚迟观察到这段钢筋和延髓的关系比ct上更密切。
延髓被称为人的生命中枢,他们的每一步动作都必须稳中加稳。
插入脑内的钢筋被拔出时,不出所料,来自矢状窦的鲜血喷涌而出。
奚迟沉着地立即压迫血管,观察了一下监护上的生命体征,然后一边止血,一边清除残留的异物和骨渣。
突然,麻醉师喊道:呼吸抑制呼吸暂停了!
短短几秒,屏幕上的呼吸变成了一条直线。
奚迟马上停止动作,麻醉师开始抢救,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那块监护屏幕,祈祷心率稳住。
然而他们看见,病人的心率从七十几,降到五十几,三十
隔壁手术间的麻醉师也赶过来一起进行抢救,现在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
奚迟感觉自己手下血管的搏动在变得微弱,他后背早已被汗沁透了,湿冷地贴在身上,如同有死神悄然在他身后站立。
他其实是个很幸运的医生,工作几年,手底下还从未经历过死亡。
这两个字跳进他脑海里,随之涌入的是刀子抽出来时,冒出的鲜血,大片大片,仿佛把他眼前所有的视线都染成红色,女人尖叫着把他搂在怀里,男人倒在地上面色灰败。
幼小的他只能缩在角落,想动却动不了,什么也做不到,只能体会着自己的渺小和无助。
奚迟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周围的人都在关注监护屏幕,没有人察觉到异常。
不行,不行他告诉自己,如果病人被抢救回来,他随时要继续手术。病人和家属把命交到他们手里,他不能先把自己击溃。
奚迟闭了一秒眼睛,再睁开时墨黑的瞳仁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冷静。
经过格外漫长的几十秒,病人终于恢复了呼吸,波形在屏幕上平稳地展开,心率也猛增至一百六,又降到八十几稳定住了。
麻醉师观察了一下,示意他们:可以继续。
奚迟接着刚才的操作,更加谨慎和小心,无影灯下,只有他垂着的睫毛偶而抖动。
最后顺利关上口子,病人被送至监护室。
他们从手术室出来,奚迟一眼看见,除了病人家属外,霍野也在不远处等他。
病人的妻子一见到他们,便起身忐忑地迎上来,听到好消息后,又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奚迟身边两个医生也跟着红了眼眶,只有他还面色平静,跟家属说明了后续将怎么处理,可能出现的预后情况。
人都走了,站在拐角的霍野走近他,笑容骄阳般明朗:奚医生,辛苦辛苦!
奚迟默默地没说话,跟他一起转过一个弯,空荡的走廊里摆了一排座椅。
我坐一会儿。他轻声道。
看他脸色有些泛白,霍野去走廊尽头的饮水机上接了杯热水,回来在他身边坐下。
奚迟一直低着头,霍野觉得他可能真的累着了,把水递到他面前,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忽然间一滴晶莹剔透的小水珠坠落在他手背上。
霍野动作僵住了,奚迟也愣了下,他刚才只觉得眼眶发酸,谁知道竟然
霍野把水放在一边,伸手扳过他的肩,放缓了语气:怎么回事儿啊?刚才那个病人情况不好?
奚迟还是不说话,别开了视线没看他。
看见奚迟泛红的眼圈,霍野心里像被猛然戳中了似的,往他那边靠近了点,拍拍自己的肩膀道:反正这也没人看见,借你一下。
奚迟一瞬间鼻根更酸涩了。
他最开始隐隐有学医的念头,大概是送奚长明去医院的救护车上,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血腥味,他最熟悉的人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握着奚长明的手,他能感受到生命在流逝。
他想阻止这一切,不想屈服于自己的脆弱和无助。
刚才坐在手术台前,上面和奚长明如此相似的人停止呼吸的一刻,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被扒下了坚固的壳,无能为力,无处遁形。
好在他越过了这道坎。
这些天的疲倦、慌乱、自我怀疑一同在他胸口里冲荡着,奚迟伸手抓住了霍野的衣领,往前慢慢凑近,额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他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霍野只感觉到他在轻轻颤抖,清瘦的肩胛骨贴着他手掌心微震,像被雨淋湿了还在振翅的飞鸟。
霍野收紧了手臂,搂住了他的背,奚迟僵了一下,然后在他怀里放松下来。
从霍野肩膀上起来的时候,奚迟的情绪都收了回去,开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他跟霍野并排走着,还是别开了目光没有直接看对方。
空荡荡的走廊里,响起他依然清冷自持的声线:谢谢你。
霍野目光瞟过去,瞥见他下唇上被咬出的齿痕,洇红一片,不知道刚才用了多大力气。
靠,他竟然不合时宜地想吻他。
霍野舌尖抵了抵侧边的尖齿,冲他笑道:走吧,奚大夫,吃饭去。
奚迟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个乡村医生,第二天听到他清醒过来的好消息,不仅他很欣喜,所有医生护士脸色都洋溢着激动。
不只是这一个病人,病房里其他伤员也在逐渐好转,一起遇难的一家三口,爸爸已经可以在病床上稍稍抬起腿来,摆脱了截瘫的可能性,医院里气氛慢慢由悲痛变得有了欢笑声。
灾情趋于稳定,每天清晨的朝阳都让人有了新期盼。
终于这个医院也不再需要他们帮忙了,奚迟和同事们接到通知,说第二天大家一起返回a市。
走的前一天晚上,霍野来敲了他的门,问他要不要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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