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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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 竟仍是一片坦荡,仿佛完全不知外头的天翻地覆。

巫即仿若不经意地扫了巫盼巫礼一眼, 后两人立时会意,手笼进宽阔的大袖中,暗暗掐起了手诀。

巫即再说话仍是平心静气:“巫彭大人你追着上古遗迹跑了那么多年, 我有时相当好奇,你从中都收获了些什么呢?或者说,最大的感触又是什么呢?”

巫彭闻言似乎相当诧异,他眼睛又睁大了一点,冲着巫即的方向辨认般地看了看。

就这说话的片刻间,他脸色似乎恢复了一点,声音也没有最初那么嘶哑了:“神明在上,若是一个普通神侍或小弟子问这样的问题,我大约会以为他在真心提问,但现在巫即大人您问我这问题……是故意考校我么?”

他咧了咧嘴,深陷的眼窝在火光的照耀下投下一片暗影,像脸上多了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倒也没真等巫即回答,仿佛感慨一般:“上古……多么有魅力的时候啊,近乎永寿的神人,强悍,聪慧,美丽……几乎是完美的存在,他们留下的每一点痕迹,大到灵阵法器,小到一个神秘的符号,一个走过的足印,都可以为我们带来无穷的灵感。毕生若能及其一二,也可以说毫无遗憾了。”

“……若要说感触,大概只能说,天道有常,永远不会让某一种生灵独大。上古是神人的时代,他们多么强悍,呼吸间是风云变幻,发狂时可以摧毁天柱,死后躯体的灵气散入天地还可化万物。往后是妖兽的时代,一缕缕灵气凝结成实物,清者为灵,浊者为凶,虽然在神人面前依旧弱小,却如雨后春笋,生生不息,遍地开花……那时候的普通人在做什么呢?凡人还如蝼蚁一般,天地一变色就瑟瑟发抖,莫说抗衡,连逃跑都毫无可能。”

“而现在,强大的神明杳无踪迹,有的说随着日渐稀薄的灵气化入天地间,有的说早已抛弃了此界……总之,只剩下一些弱小的“灵”隐身山石,根本没有当初万分之一的光辉。妖兽身体强悍却到底蠢笨,灵兽一味退避,凶兽彼此间好勇斗狠,都不是可以作为主宰的存在……”

巫彭眼底泛起了一点光,他重重喘息了几口,声音有些激动:“现在,是我们凡人的时代了。我们生有九窍,可以开启神明的智慧,可以通过双手改变一切……上古神秘的遗迹被我们逐渐破译,凶悍的妖兽被我们驱入深山,放眼九州,再无可以抗衡者。多么神奇,曾经只能匍匐在神灵脚下的人,竟然会有如此辉煌的时刻。”

巫咸国崇神,巫彭的话引起了巫盼巫礼的强烈不适。巫礼皱眉:“按你的说法,现在人可以睥睨天下,连神灵都不放在眼里了?”

“别激动,巫礼大人,我并没有这意思,”巫彭摇摇头,似乎有些好笑,“我只是说,这是人最繁盛的时代……至于能力,怎么可能呢?神拥有近乎永恒的时光,而传说中被他们以泥和水创造出来的人,生而孱弱,壮年不过一瞬,还没回过味儿来便又垂垂老去了,连妖兽都比不上,哪怕再拼命地学习一切,又如何与神并肩呢?都说顺天而为是凡人,逆天而动是真人,可逆天之路,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成?”

“巫彭大人,恕我直言,太执着于个体的强大与存续,并无太大意义。你也说了,人从不以此见长,把有限的大好时光用在几乎不可能的事上,得不偿失。”巫即似有些喟叹,“所谓借假修真,先人也多有尝试,你应当也不会不知,延年益寿的根本,是在用。养而不用,所有的目的只为长生不死的,你知道……他们把这叫做什么吗?”

巫彭的眼珠子略略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白显得有些吓人,他夸张地扯起嘴角:“几位大人……特地跑到这小山洞中,便是为了与我讨论……这人该摆正的位置么?”

“哪里,有感而发罢了,先人管只顾自己死活,不顾天下苍生的人叫做……”巫即似乎站得不太舒服,胖胖的身躯微微调了个角度。

巫盼巫礼往旁边让了让,三人分开了一点距离。

巫彭看到了他们的动作,正要接点什么,却到了关键时刻,一点都不能分心了。他眼底激烈冲突的两团影子慢慢地平复下来,浑身骤然一寒,已变为半煞之体,原本鼓与钦布下的煞阵连同羭次山的地脉,都瞬间被他的变化牵动,黑气裹挟着大量灵气,一点点自下而上缠了上来。

方才的滔滔不绝,不过是为了争取一点时间。只要再挨过片刻,融合了鼓与钦的残魂,结合着这么多年研究所得,眼前这几个老家伙,他完全不必放在眼底……

洞中无端涌起了大量的雾气,巫彭迫切地希望这个过程快一点,再快一点……

就在第一缕黑气即将缠上他的身体时,巫彭神色略松,露出了一点喜色,巫即却在这关头倏然出手了!一道金光自他的掌心忽然暴起,没有正对准巫彭,却是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直接袭向了黑气最早溢出的地方。

巫彭的表情瞬间冻住:“不——”

一瞬间,金光如冰裂纹一般,顺着丝丝缕缕的煞气蔓延开来,似乎有什么东西猛地爆裂开来,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巫即猛地后退,喘了口气,巫盼巫礼再不迟疑,立刻接上,一出手便是最狠辣的招,顺着巫即探出的路而上,一时间,浓雾纷纷散去,只剩下巫彭目龇欲裂地留在当场。

他双眼圆睁,此时再做不得任何掩饰了,咬牙切齿地看着坏了他大事的三巫,似乎恨不能咬下他们一块肉来。

为防万一,他早在身前布下重重障碍,一旦贸然对他发起攻击,便会层层变换,让人防不胜防。本以为不论来多少人,哪怕平了整个羭次山,都能挡住一时半会儿。那知巫即东拉西扯半天,竟凭着最关键时刻丝丝缕缕升腾而起的煞气,直接摸到了最薄弱处,一击而中。

“想知道我为什么能一击得手?”巫即似看穿了他的心思,有些怜悯地摇摇头,“你太惜命,任何一点可能的机会都不愿放过,这次既为鼓与钦而来,有关他们的遗法,真的是一点也舍不得破坏……你我共事那么多年,基本上你会的我也会,当你有了重重顾虑,可选择的便少了许多,对我……也不再是难题了。”

鼓与钦布下的煞阵被彻底破坏,巫彭得不到更多的力量来彻底压制和消融体内的残魂,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飞速干瘪了下去,不出片刻,便成了一副骷髅模样,露在长袍外的皮肤爬上了密密麻麻的花纹。他再也坐不住,倒在地上痛苦地嘶叫了起来,嶙峋的背部忽然拱起,竟是冒出了四只黑漆漆的翅膀,两两不同,竟是鼓与钦化鸟后翅羽的模样。

显然,他们正在与巫彭激烈地争夺主动权。

这情形太过骇人,连巫盼巫礼都愣了一下,有些不忍:“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巫彭猛然抬头,眼中全是愤恨:“都是你们!”

他踉跄着站了起来,迎着巫盼巫礼的攻击,身上灵光暴涨:“谁……也……无法……阻止我……永生!你们,都……去……死……想要弄死我……做梦!”

巫即神色一厉,眉目间也带上了刻骨的失望:“你才是做梦!”

“你想求长生谁拦着你了?灵山上所有的天材地宝,谁不允许你用了?借那么多人命来求永生……呵!巫咸国怎会出你这样的败类!”巫即大喝一声,再度出手,“你这样为了永寿而伤天害理的,先人早有定论——”

“不过是一个守尸鬼罢了!”

当一个人,为了某个偏执的目标,可以不择手段,放弃原本所有坚信的一切时,他便已经死了,成为一具再也无法融入众人的行尸走肉。

山外准备层层封印的巫师们只感觉一阵地动山摇,惊讶地看向山中,只见到整座羭次山在层层下陷。

“快——快顶上,不论如何,一定要将大人安排的事做到——”神侍们放下了往日优雅绝尘的模样,大声吼道。

原本安静的羭次山,彻底乱成一片。

北山。

“啾呜呜咕咕咕——”小秃瞪大狭长的眼睛,蹬着嫩黄色的小爪子,非常不满地拍着它的红翅膀。它的小尖嘴被人死死捏住了,本来元气十足的嘹亮叫声生生变成了低低的怪声。

它的小伙伴,绿毛鹦鹉、如皮鱼、化蛇、狐狸阿黄却并没有冲上来帮忙,它们看看小秃,再看看捏着它的人,有点纠结——这“施暴”的人是小老头儿智。

“嘘——嘘嘘嘘,乖,别闹别闹,回头给你两块灵石作为补偿好不好?”老头儿压低声音,心不在焉地哄道。他偷偷地从一丛茂密的灌木后探出一个脑袋,两只眯眯眼瞪得老大,里头闪烁着诡异的、兴奋的、猥琐的光,嗓子里忍不住发出嘿嘿的笑,又拼命忍住。

小秃冲天翻了个大白眼,郁闷地拿爪子拼命挠老头儿的胳膊。智嘶了一声,把它的翅膀拢巴拢巴夹在了胳膊底下,轻而易举地镇压了小鸟儿的反抗。

又警告想要上来帮忙的绿毛:“别捣乱,老头子的毕生愿望就要实现了,谁敢搅黄了,我跟他没完!”

老头儿较起真来也是非常剽悍的,绿毛讪讪地停了下来。

如皮鱼呼扇着小翅膀:“老爷子,我们还是回去夏公主他们那儿吧,遇上落单的疯兽就不好了。”

化蛇则是有点害怕,瑟瑟发抖:“老老老老爷子,我们会不会被饕餮吃吃吃……吃掉啊?”

在化蛇的兽生中,见过的最可怕的存在就是肖衍的小老虎伴侣了,但智老信誓旦旦地告诉它们,那个冒充饕餮的狍鸮,绝对连饕餮的一根毛都比不上!

那得可怕成什么样啊!

老头儿伸长了脖子,眼看前头几只妖兽要走得没影了,赶紧一溜烟又往前跟了跟:“放心吧,我就远远地看两眼。小如皮,你也别担心,有小夏他们拦着,不会有大股疯兽跑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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