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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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想打听苏梦枕,不该找我,”苏夜幽然叹息一声,继续说下去,“该去金风细雨楼。等你们见到苏梦枕,自然能发现他到底好不好。”

雷卷冷声道:“是吗?我倒认为,你是最了解他现状的人。”

苏夜笑道:“原来如此。卷兄左一句苏梦枕,右一句苏梦枕,我已明白你的来意,你是为他打抱不平来了,对不对?”

雷卷只说了一个字。他说:“对。”

苏夜道:“你成名已久,历尽了风浪波折,应当明白江湖是个怎样的地方,为啥不肯体谅我的难处?请容我说一句,苏梦枕技不如人,可不是我的过错。他以前强撑病躯,硬是要把风雨楼发扬光大,实非明智之举。他不行,就得退位让贤,以后我不行,也会有人取代我。”

她每多说一句话,身上散发出的陌生之意就浓一分,说到最后,好像变成了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人物。厅中原本十分温暖,随着她温柔动听的言语,忽地多出丝丝寒意。这一刻,戚、雷两人同时感到,他们过去认识的苏夜仅是幻影,眼前这人才是真正的她,真正的五湖龙王。

此前,戚少商只打了一声招呼,再未开口,而他也不需要开口,因为雷卷正在说出他的心里话。

雷卷平静地说:“苏梦枕也许不如你,可他绝对不会伤害你。他比你更难得,你永远比不上他。”

苏夜面露诧异之色,然后笑了,“你说的很对,所以我更适合这个江湖。”

雷卷再度咳嗽起来,咳声又快又轻,仿佛不胜其寒,或者不堪重负。咳声停止的时候,苏夜恰好笑道:“说实话,我打心里喜欢两位。”

她语气极其诚恳,全无正话反说的意思,“你们觉得苏梦枕有道理,我没道理,就义无反顾地维护他,不肯附和我的说辞,不肯讨好我,即使我帮过你们大忙。如果多几个你们这样的人,江湖将会美好的多,不至于人人捧高踩低,去逢迎有权有势之辈。”

雷卷握掌成拳,捂住自己的嘴,应当是在强行压制咳嗽。戚少商面露苦笑,默然等她往下说。

她悠然道:“不过,话说了这么多,我倒有些糊涂了,不知两位找我的目的。如果只为当面指责我,请恕我无暇配合。”

雷卷咳完,青白的脸色陡现潮红。等上涌的血气退去,他才冷冷说:“你这人虽不好,却远远算不上最坏。”

苏夜道:“多谢夸奖。”

雷卷道:“至少你不肯欺凌弱小,滥杀无辜。”

苏夜笑道:“我应该再谢你一次吗?”

雷卷无动于衷地道:“我雷门之中有不少败类。他们之所以离开霹雳堂,并非理念不同,而是贪图荣华富贵,甘心做奸党走狗,妄图借着蔡京等人的权势,在长江南北乃至京城一鸣惊人。”

他突然停下来,似乎有不少感慨,不少不满,却拒绝在她面前流露真情。直到此时,戚少商才说了第一句话。他替雷卷说道:“最近我们碰巧得悉,又有一批高手被说客说动,纷纷北上来到开封府,意图不言而喻。”

这实在是很奇怪的画面。方才的剑拔弩张已消失了,化作一股严肃凝重的氛围。他们居然收起对她的不满,主动向她通风报信。显然,在蔡党和十二连环坞之间,他们旗帜鲜明地支持后者,不愿见她吃亏。从这件事上,她能轻易看出他们坚不可摧的原则,好感亦再进一步。

她柔声问道:“这批人是谁?”

戚少商与雷卷对视一眼,缓缓道:“你一定听过他们的名号。据我所知,有‘破坏王’雷艳。”

苏夜笑道:“哦,和‘杀戮王’雷怖齐名的那一位,但年轻的多。与其说我熟悉他,不如说他熟悉我。”

戚少商道:“还有‘杀人王’雷雨,‘放火王’雷踰,‘金腰带’雷无妄。”

他语气颇为沉重,如同在掂量这些人的斤两。大约一两秒钟后,他接着说:“‘老字号’温家,蜀中唐门,大口孙家,‘金字招牌’方家……诸多武林世家大派里,全都不乏这种人。十二连环坞风头转盛,反倒成了他们心中的好事。他们把你看作建立大功,在太师面前出人头地的机会,并不怎样畏惧你。”

他见苏夜沉吟不语,犹豫一下,追问道:“你怎么想?”

苏夜当然在想,想的东西也很多。但她的想法十分怪异,属于剑走偏锋的路子。她想,雷无妄绰号“金腰带”而非“金腰带王”,简直太不谐和了,真是缺乏团队精神。她还想,七绝神剑进京了没有,认识这帮姓雷的好汉吗?

她听戚少商发问,才冲他微微一笑,答道:“我收到消息应当比你们早,但我仍然感激你们。”

戚少商讶然道:“你知道?”

“我的确知道,眼下我知道的事,应当多过我不知道的,”苏夜笑道,“事已至此,我能怎么想?他们进攻,我便抵挡,他们叫阵,我便接战。你们呢,你们有啥打算?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无妨。”

第五百四十三章

金风细雨楼之主苏梦枕,是个高深莫测的人。苏梦枕的住处, 也是个高深莫测的地方。

他若把卧房的陈设公之于众, 一定会让很多人失望。这是个疏朗空旷的房间, 有桌子,有椅子, 有大柜子,有一张大床,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这些家私结实、高大、简朴, 毫无花哨之处,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床底和柜子里均设有机关, 供他走投无路时使用,但就外表而言, 它们实在非常普通。就连那张怪怪的椅子, 也被放在他书房里, 与卧室没多少关系。

卧房位于象牙塔最高层, 俯瞰周围四座木楼。它有如一座小小的堡垒,是他厌倦世情时的隐居之地。总体而言, 他享受独自坐在塔中的感觉。这地方的清冷孤寂, 比外界的繁华喧闹更适合他。

床上悬挂布制帐幔, 桌上放着一面铜镜。他不喜欢照镜子, 因为总会看到满面病容。换句话说, 如果一个人外貌不出奇,就不可能产生揽镜自照的兴趣。可他今天起身之后,竟然一反常态, 尚未整理好衣冠,便走到桌旁,无意识地扫了一眼镜中影像。

铜镜映出一张脸,他本人的脸。他的头发披散下来,随意垂在背后;他的眼睛异常明亮,乍一看和过往无异,代表他顽强燃烧的生命之火,再仔细看,才会发现眼底的寒意已大为减弱,射出堪称柔和的光芒。

这个世界从来不公平。世人对男子容貌的要求,远远少于对女子的。在江湖上,两者差异更加明显。苏梦枕活了快三十岁,一直以绝世刀法威震武林,以不凡智谋驾驭部属,未曾关心过自己的美丑妍媸。更何况,他需要关注的问题已然够多,比如说红袖刀,比如说金风细雨楼,比如说雷损,没兴趣分心打理外表。但凡事总有例外,他的事也一样。

他霍然发现,镜中人今天气色尤其好,看上去尤其顺眼。这背后的原因很简单——他的精神正处于巅峰状态,影响了他的容颜和气质。记不得有多少年了,他心情从未这么愉快过。他珍视这种感觉,更珍视引发这感觉的源头。

自从下了第一场雪,汴梁城的雪就络绎不绝,三天一小下,五天一大下,动辄堆起一尺多厚的积雪,令小门小户的百姓十分烦恼。冬天日升迟,日落早,他醒的时候,天还没亮。此时天空亮倒是亮了,却只绽出一重轻淡的微光,像是藏在被子后面的一盏灯火。

外面正在下雪,大雪。雪片足有一个指节那么长,洁白轻盈,宛如当空撒下的鹅毛。下雪期间,天气通常不太冷,却足以加重他的病情,使他咳嗽得愈发厉害。尽管如此,他仍喜欢冬天,像喜欢其他季节般喜欢它。

冬日清晨说不上万籁俱寂,倒也格外宁静。他支起离他最近的窗户,往外望去,依稀看见远处青山业已白头,近处更是琼楼玉阁,被铺天盖地的雪白统治。寒风扑面而来,冲淡了象牙塔中的温暖,令他感到清凉舒适。

他凭窗远眺时,神色相当平静,隐隐透出罕见的愉悦。仅凭这些蛛丝马迹,外人仍然看不穿他的心,只能看出他很高兴,同时不由自主,也跟着轻松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关上窗,回过头,用一种极为罕见的、满怀深情的目光,凝视床上的人。

苏夜一动不动,卧在棉被里,仿佛好梦正酣。她一头青丝散落满床,发丝乌黑发亮,与她浓密的睫毛相互呼应。苏梦枕珍而重之的“梦枕”,正被她枕在脑袋下方,全然不嫌它太过坚硬。半截碧绿的枕身从她头发里探出,像妆点在发间的首饰。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的容貌都无可挑剔;无论用哪种美好的东西形容她,都不算过分。她自身具有的魅力已能诱人折腰,再配合她高高在上的身份、睥睨当世的武功,共同交织出无法抵御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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