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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竹青色的窗纱照进屋子里,一片暖洋洋。贾敏身穿珠灰色的通袖袍子,头上戴着浅灰色貂鼠卧兔儿,坐在双胞胎的摇篮边,正在翻看一叠新鲜的花样子。翻到其中一页,便对坐在一旁翻看一本游记的黛玉说:“这个花样子好,秀雅又大气,适合绣在你父亲的衣服上。”

两人正小声说着话儿,忽然帘子打起,林如海走了进来,笑道:“你们母女俩在说什么?”

贾敏道:“正在说给老爷做衣裳的事呢,老爷看看,这个花样子可好?”

林如海低头看了看贾敏手里拿着的花样子,道:“很好,夫人的眼光总是不错的。”

三人说了一阵子话之后,林如海道:“荣宁二府那边,恐怕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贾敏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的难过起来。黛玉拿着手帕替她擦泪,父女两人十分安慰了她一阵,她方才缓了过来。

夜晚,荣国府贾琏和王熙凤的院落中。

自从尤二姐死后,贾琏和王熙凤原本融洽的关系就变得僵硬起来了。贾琏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中,却是深恨凤姐儿害死了尤二姐的。今日他又借故和凤姐儿吵了一顿,拂袖去书房里睡了。凤姐儿哭了一顿之后,不知不觉的靠在炕上睡着了。

朦朦胧胧之中,她听见外面哭闹起来。平儿红肿着双眼,掀帘进屋来泣道:“奶奶,不好了,锦衣卫来查抄我们府了……”

怎会如此?王熙凤唬了一大跳,慌张起来。到底是个整日游转于家宅中的妇人,平时的大气镇定都消失不见了。正不知所措间,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差进了她的屋子,在她的箱子里,抄出了大叠的印子钱借据,上面盖着贾琏的印鉴,签着王熙凤的名字。一名官员拿着借据,望着她嘿嘿冷笑:“琏二奶奶,你做的好事!朝廷明令禁止发放印子钱,你竟敢如此?”

王熙凤惊慌大喊:“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二太太叫我做的!”

那官员伸出手指弹了弹那叠借据,不屑的说道:“我只看证据。这上面写的,可是你琏二奶奶的名字。”

王熙凤不知该如何是好,喃喃解释着,却没有人听她的。恍然间她被官差拉扯着往外走去,经过二太太门前,看见官差们从她屋子里,抬出了一箱箱的银两古董等物。箱子的封条上,盖着江南甄家的印鉴。

一名官员怒道:“甄家乃是逆贼,你们竟然收藏逆贼的东西,找死吗?”

王夫人手里依旧捻着佛珠,眼珠飞快的转动着。当她看见外面站着的王熙凤的时候,立即伸手指向她,大声说道:“这不是我做的,全都是琏二奶奶的主意!”

王熙凤怔住了,看着脸色镇定的王夫人,简直不敢相信刚才的话是一向疼爱自己的姑母说出来的。她怎能如此对待自己!

还没有理清楚当前的情形,王熙凤忽然看到自己又来到了公堂之上。审案的官员一拍惊堂木,细述她的罪责。发放印子钱、收藏逆贼家的物品、插手官司诉讼逼出人命……有些事的确是她做过的,有些却完全与她无关。现在,全部安在了她的头上。最后,她听到自己的判决,像是惊雷一般霹进自己的耳朵:“暂且羁押,秋后问斩!”

像是突然魂魄离体一般,王熙凤觉得自己飘了起来,飘在半空中,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的身体。她看见自己蓬头垢面的被关押了起来,吃不饱睡不好,还被犯人和衙役欺辱。很快就消瘦得不成人形,病骨支离。她挂念着巧姐儿,却看到自己唯一的后人被卖进了青楼。幸好还有那个自己曾根本瞧不起的刘姥姥,拼尽全力将巧姐儿救了出来……被关押着的自己没有捱到问斩的时候,便病死在牢狱中。一席破被裹着她冰冷的尸身,被拖了出来。冰天雪地中,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而那个始作俑者王婵娟呢?她看见她只是被关押了一阵,就放了出去。有宝玉留下的遗腹子和贾兰供养着她,她竟然还活到了八十多岁,安然躺在床铺上逝去。看着这一幕幕,王熙凤恨得咬牙切齿,血气翻涌。在滔天的恨意中,她猛然睁开双眼,醒了过来。却见炕桌上一根残烛,正爆响了一个灯花。

原来,只是南柯一梦啊!可是,她怎么觉得,那些场景,并非梦魇呢?

王熙凤的手指渐渐握紧,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王婵娟……”

屋子外面,站在窗下的纤细人影停下手里施法的手势,微微一笑,悄然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里。

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皇帝终于下达了查抄荣宁二府的命令。原本早就该动手了,因为贤德妃的死,硬生生的拖到了现在,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在荣宁二府的人醉生梦死的时候,抄家的官兵上了门。几乎他们刚到,林家的人也到了。林如海带着家人,将贾母和惜春李纨这些无关的人接了出去,安置在他新购置的一处别院里。

锦衣卫在荣国府二太太的屋子里抄出了大量罪证,包括已经被处置了的逆贼江南甄家的大量财物,官司诉讼往来的书信,还有数额巨大的发放印子钱的借据……看着那些无可辩驳的罪证,王夫人面色煞白,喃喃念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她猛然回头看向王熙凤,恨声道:“是你,是你干的,对不对?我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要这样害我!”

王熙凤走到王夫人身旁,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这都是你应得的。王婵娟,你活该。你敢说,当初叫我去放印子钱插手官司诉讼,不是打着事发以后让我顶罪的主意吗?”

听了这话,王夫人眼神闪烁,一时间语塞了。王熙凤冷笑了一声,不再理会她的喊叫,起身走了出去。该她受的,她便受着。不该她受的,不要想栽赃到她头上。男人虽然不可靠了,她却还有女儿要养呢。巧姐儿,母亲会看着你好好长大,安然出嫁……

贾宝玉的屋子里,他惶然的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吓得紧紧的揪住了薛宝钗的衣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薛宝钗看了看身旁这个软弱的男人,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薛家完了,现在贾家也完了。她当初那样苦心钻营,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呢……看着锦衣卫查抄屋子,贾宝玉的丫鬟们都挤在一处不敢过去阻拦。可是当查到袭人的屋子的时候,她却不顾一切的过去拦了。推搡间她被一名官兵用力推倒在地,裙子底下流淌出鲜血来,吓得众丫鬟们哭喊起来。当袭人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得知,自己小产了。她捂住脸痛哭起来,恍然间看到了晴雯苍白的脸。早知道最后总是一场空,何必当初,要设计害了她的性命呢……

第21章 终结黛玉事

抄完了贾宝玉的屋子,一个官兵笑嘻嘻的对薛宝钗说道:“你们这屋子里,可真是奇怪。一个通房丫鬟的财物,竟比当爷的还多。都说你们贾家待下人宽厚,可这也未免太宽厚了吧?”

他嘴里说的通房丫鬟,不是袭人又是谁?薛宝钗没有说话,神情木然。站在一旁的贾宝玉嗫嚅自语道:“怎么会,怎会如此……”眼看着,人已经有些魔怔了。

这边正乱着,那边薛姨妈哭哭啼啼的跑了过来,拉住薛宝钗泣道:“女儿啊,怎会如此呢?前几天那搅家精才抬了自己的嫁妆回去了,今日就又出了这样的事。这个家,是要散了啊……”说着说着,她泣不成声。她嘴里的搅家精,是指薛蟠的媳妇夏金桂。自从薛蟠被处斩之后,就逐日的在家里闹个不休。前几日,终于带着自己的嫁妆回娘家去了。

薛宝钗勉强打起精神,将母亲安抚下来,回头便看见衙役们从袭人屋子里抬出她的箱子来。里面收着大包小包的金银锞子,玉盘金盏,都是素日宝玉屋子里不见了的物件儿。她看着这些东西,气得怔愣了,冷笑着对贾宝玉说道:“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好丫头……”

贾宝玉傻乎乎的看着那些东西,痴痴的说道:“不是说,这些东西都丢了吗?怎么会,怎么会在袭人姐姐的箱子里……”

听见他依旧一口一个袭人姐姐的叫着,薛宝钗只觉得气得肝儿痛,当下便走到一边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贾家算是完了,自己的将来,又会怎样呢……

数日之后,贾家的判决下来了。荣国府罪责最重的,便是王夫人了。她在公堂上听见自己要被处决的判决,当下就失禁并且昏了过去。看着一身狼藉的王夫人,旁边跪着的贾政不但没有丝毫怜惜,反而狠狠的啐了她一口。都是这个毒妇,害苦了贾家和自己,她该死!

荣国府的其他人,都保住了性命。贾赦和贾政以及贾琏都被判处了流放之刑,若有一日遇上天下大赦,或者,还能有回到京城的那一天。王熙凤被罚没了私产,杖责二十。听到自己的判决,她禁不住松了一口气。在做了那个太过真实的梦之后,她便将自己的一部分财产转移了出去。如今要养大巧姐儿并送她出嫁,是足够了的。能够如此,她便已经满足了,不敢再有什么奢望。毕竟,自己确确实实,做错了许多事。

荣府其他无关的人,比如贾宝玉薛宝钗贾兰贾环还有邢夫人等人,被放了出去。当然,也就只是保住了性命而已,财产是别想了,全部充公了。对于这些金银锦绣堆里长大的人来说,这已经是极大的处罚了。薛宝钗的嫁妆虽然当时被抄没,后来还是发还给她了。可惜,经过层层盘剥,最后落回到她手里的,不足一半了。即便如此,她也只能忍下去,不敢有什么意见。

王夫人既已没有了性命,她的爪牙也没能落到好。周瑞家的第一个逃不脱罪责,被打了五十大板,当日就死在了牢狱之中。她的丈夫女儿女婿等人罚为官奴,等待他们的,是最繁重的劳役。活一天,便受一天罪。

尘埃落定的那一天,黛玉察觉到冥冥之中的心中那股怨恨,消失无踪了。

雪花纷纷扬扬的飘洒着,扯棉搓絮一般,染白了京城大地。天地间一片素白,看起来干净极了。一大清早,城南平民区的一栋普通平房的侧门,悄悄的被打开了。一个身穿青色旧棉衣的男子手里挽着个包袱,悄无声息的走出门来,又随手将身后的门关闭了。正要抬腿往前走,忽然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出声喊道:“宝二爷,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贾宝玉闻言身子一震,回头看去。却见铺着厚厚一层积雪的街道上站着一位身披红色大氅的女子,正微笑着看向自己。他依稀觉得这女子的模样有些似曾相似,迟疑着说道:“你,你是……”

“宝二爷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女子嘴角微翘,露出带着几分讥诮的笑意。“我是莲心居士身边的丫鬟锦绣,宝二爷不记得了吗?”

“哦,原来是锦绣姐姐啊……”贾宝玉嗫嚅着说道:“这么一大早的,姐姐怎会在此?”

动了动插/在雪白兔皮手统里面的手指,锦绣道:“不过就是奉莲心居士之命,前来看望一下老太太罢了。倒是宝二爷,带着包袱,是要出门吗?”

“我、我是……”贾宝玉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只好搪塞道:“我出门去有些事情,就不耽搁锦绣姐姐的时间了,你自便吧。”说着,便背起包袱举步欲行。然而方才迈步,便被锦绣笑盈盈的拉住了衣袖:“雪还在下着呢,路上很不好走。宝二爷不如等到雪停了再走,岂不便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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