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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世嘉冷哼一声,不再说话。这大明星明显比来时阴沉多了,许苏明白这人为何心情不好,没敢说破,也不便搭腔,伸手打开车载音响,里头传出一首他爱听的歌——

许巍是许苏大学那会儿喜欢的歌手,一来是他们许姓的本家,二来歌词带感,唱的是仗剑天涯以梦为马,唱的是清澈高远的世界与永不凋零的春天……反正,字字不羁,句句放浪,招人羡慕得紧。

郑世嘉主动搭话:“歌挺老的。”

“我这人念旧。”许苏点点头,听着音乐就来劲儿了,跟着一起唱:“爱情它总让你渴望又感到烦恼,曾让你遍体鳞伤……”

许苏今年二十七,半大不小的年纪,五官单拆开看没有特别出众的地方,一旦拼凑成整体,登时惊艳起来。他的声音也跟长相一脉相承,特别干净,特别清亮,仿佛一点糅不进俗世的杂质。这种无与伦比的特质,被不少认识许苏的人简单粗暴地归纳为,少年感。

“许主管,想没想过出道?”郑世嘉坐副驾驶,已经盯了许苏半晌,突然出声,“你这形象,绰绰有余了。”

“我?能干什么?唱歌还是拍戏?身无长技,吃不了这碗饭。”许苏没少被人夸皮相好,倒从没听一个明星这么直截了当赞美的,登时有点轻飘飘了。

“这碗饭也没你想的那么困难,不会唱歌的可以是歌星,不会演戏的也可以是影星,只要看你是不是豁得出去,简单点说,就是睡不睡得下去。”郑世嘉转过脸,又直直看着许苏,“你睡得下去吗?”

许苏认真思考了十秒钟,摇头道:“我睡不下去。”

“是吗?”郑世嘉“呵”地笑了一声,听来十分不屑,“那你跟傅云宪到底什么关系?”

跟这大明星没见过几回面,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许苏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干笑了两声:“这说来就复杂了,我是他一个当事人的儿子,这些年承蒙照顾,在他手底下混口饭吃……”越解释越乱,似乎也毫无必要,许苏往目的地方向加了一脚油门,说:“你要相信,就当我们是叔侄吧。”

“我信,为什么不信。”郑世嘉把脸转向车窗,声音恹恹的,“不回酒店了,载我去别的地方。”

许苏诧异:“去哪里?下了高架,再过两个红绿灯,酒店就到了。”

郑世嘉说:“db,就去那里。”

db,deep blue,s市出了名的gay吧,也是出了名的淫窝,养着一群从事皮肉行业的公关男模,乍看个个高大英俊,脱了衣服,都是牲口。据说老板的后台很硬,警方几次扫黄排毒,都没能动得了他,所以好这口的明星名流也很愿意去那里玩,里头那些伺候人的素质够高,而且肯定安全。

“不行,你不准去。”许苏没理郑世嘉的要求,还照原来的路线行驶,“你现在是我老板的人,总得守点妇道吧。”

“你他妈一个跑腿的,是不是管得太宽了?”郑世嘉没能如愿,大明星的脾气直冲头顶,扬手就把那本《草庐经略》砸在许苏脸上。

许苏右眼又跳一下,咬了咬牙根,强忍着不发火:“我不管你,但我只对我的老板负责。你要不跳车自己去,要不就老实待在我的车里。”

郑世嘉对s市不熟悉,又兼夜深雨大,四下没有行人,下车很不安全,只好气咻咻地作罢了。转脸再看许苏一眼,似乎还嫌不够解气,又出手朝他脑袋上重推一下,骂了一句:“奴才!”

许苏猝不及防地被人这么来一下,险些一头撞向自己那边的车窗。他没动气,也没还手,还开着车呢,这么纠缠太危险。

安全把人送到喜来登,许苏先下车,替郑世嘉取出了后备箱里的行李,却迟迟没送过去。他一会儿抬头看天,一会儿低头看车,装腔作势,磨磨蹭蹭:“大明星,好像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郑世嘉等得颇不耐烦,冷脸朝许苏走过去,刚到人跟前,啪地眼前一黑。

许苏挥一挥衣袖,赏了对方一个耳光。

郑世嘉完全没料到还有这手,目瞪口呆立在原地,连还手都忘了。

“刚才你推我几下,现在我才还你一下,你还占了我便宜。”也就这大明星不知道,君汉所的许主管是个特别睚眦必报的主儿,只占便宜不吃亏,尖钻得厉害。许苏打了人,心里倏地敞亮了,盯着郑世嘉瞪大了的一双眼睛,笑得人畜无害又腻又媚,“我替你把行李扛上去。”

趁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他扛起行李箱,麻溜开溜。

第四章 旧友

春天的气候难以捉摸,送走郑世嘉后雨又躁了起来,许苏刚把雨刷器打开,车子便随之发出一阵异响。他心疼地想,这回怕是非换车不可了。君汉所的行政主管,名义上一个月工资近两万,但到手其实只有最基本的那点生活费。他欠着傅云宪很大一笔钱,进君汉那天就约定每月工资悉数扣除,直到把债还清为止。

傅云宪其实根本不在乎那点钱,但许苏坚持要还。他拿着本子算了算,差不多十年就能还清了。

母债子还,天经地义,正如许文军死的时候,苏安娜对他说的,以后这漫长的日子,咱娘俩就互相亏欠吧。

途经一个公交站,公交站牌的灯箱片里贴着某牌子的牙膏广告,以前路过时没发现,该是最近才换上去的。许苏无意间扭头看见,冷不防就踩下刹车。

广告片里,一个明眸皓齿的美女,纤纤玉手举着牙膏,对着每一个往来的行人巧笑倩兮。车子停在大雨之中,轻颠慢晃,如泊在汪洋之上。许苏良久盯着海报上这张熟悉的面孔。

眼前雨水如注,耳边的许巍仍然在唱:爱情总让你渴望又感到烦恼,曾让你遍体鳞伤……

许苏认识广告上的这位美女。两人的关系既清纯又淫荡,用文人撇腔拿调的语气说,就是春风十里不如你。

他的初恋,白婧。

许苏跟白婧打小同住棚户区,原本就有点青梅竹马的情谊,又因为家里那点破事常去白家蹭饭,对白家姆妈的手艺赞不绝口,渐渐也就非白婧不娶了。女孩子大约发育得早,白婧又是女孩子里最早发育的那一类,从肉体到心智都是,所以高中以前她对许苏的追求嗤之以鼻,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嫌他家穷。谁知某天尘封的旧案突然翻案,许家获得政府赔偿,一口气拿了三百来万。

自此,男才女貌,天生一对。

高三毕业,许苏如愿考入政法大学,白婧则在同一个大学城里上着影视学院模特班。就因为白婧一句“学校食堂里的东西是人吃的么”,大一到大三,许苏每天都骑着单车在两所大学与相隔几千米的商业街区之间飞奔,变着花样地给白婧送饭。而自己,常常一个煎饼或两个馒头就打发了。

大学里白婧没花过自己一分钱,各路开销全由许苏包圆,就连广告上那口连ps都省了的烤瓷牙,也令许苏省吃俭用了整整一年。白婧的亲哥白默曾对此看不过眼,对许苏说,你跟我妹那是平等自由的恋爱关系吗?整一个慈禧跟李莲英。但许苏不仅不自惭,反倒很自矜,奴才就奴才,早晚都是我许家的人,宠着点怎么了?

那些年,白婧枕着许苏的肩膀一起听许巍,吉他声沧桑又温暖,天空何其高远。

在大三的尾巴端上,那些天空高远的日子突然中止。他们出了一场意外。

关于那场意外,许苏至今想不明白到底是不是意外。当时许苏同寝室里有个二代,叫庞圣楠,平日里作风挺纨绔,但对许苏一直挺热络,也常约他与白婧一起去玩。偏偏大三有一次去云南,好巧不巧地碰上警察现场缉毒,更不巧的是,缉毒警当场就从白婧的包里搜出一袋冰毒。

甲基苯丙胺么,模特圈里管这叫“溜冰”,顶洋气的嗜好,都不算吸毒。白婧吓得花容失色,转而向许苏求救。许苏当时刚跟傅云宪闹完一场别扭,闹得刺刀见红轰轰烈烈,正是最神不清智不明时刻,他架不住美人频频哀求的目光,居然承认那袋冰毒是自己的。

这回没打算求傅云宪帮忙,只想自己硬扛。可这么大的事情又岂是他一介素人扛得了的?消息捅进学校,他理所当然地就被开除了。

后来苏安娜亲自上门求了傅云宪,托关系让许苏当了兵,也不知是运气不错还是关系强大,没几个月许苏就被军区司令看上,成了司令秘书。许苏当兵期间,朋友圈里的白婧天天晒名牌,许苏对此浑然无觉,仍把自己给军报写文章积攒的稿费悉数汇给白婧,许诺提干以后就结婚。直到白婧的亲哥白默给他打来电话,告诉他,别犯傻了,你前脚离开学校,后脚白婧就上了你班里一个高富帅的床。

白默说,那人好像还是你的同学,叫庞什么来着?庞什么楠……

前景本还光明的许苏主动退伍,在一个与今夜相似的暴雨天里甩了白婧两个耳光,与他迄今唯一一场爱情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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