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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不成了,”还是那小伙计,他年纪不大,应该只十五六岁,一张圆圆脸儿十分讨喜,很活泼的样子。听了周媺的话,与两人道:“小娘子哪里知道,那等乡下地方,十分贫苦,女儿出嫁,为着几尺尺头,一双鞋儿,婚事不成的都有呢!”
听了这话,宝茹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她是生活在殷实之家,从现代到古代,除了没得了现代的一些娱乐,可其他物质上的享受实际上是超过现代的。所以她常常忘了古代的样子——哪怕是富庶如湖州,贫苦之人也多着呢。
周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对,也不对。他们哪里算是贫贱夫妻?还能谈彩礼,彩礼里头还能要些金银,怎么的,这两家在他们村里也是中等人家了。真正的贫贱,非得讨不着老婆不可,或是换亲——那就更不堪了。
每当宝茹觉得自己投入到了古代生活了,不期然就会被他刺痛一下,有时候,她会想,自己如果是个真的古代小姑娘会更无忧无虑许多吧。
第14章 私房银钱
黄昏时分,两人才拉着手作别,再三约定好七夕日还要一同去逛灯会,那时候玉楼也回来了,三人可以好生聚上一回。
闲话不提,又是几日过去,这一日正是七月初一。湖州妇女有每逢初一十五,设立茶果请邻里妇人一同吃茶的习惯,时人称之为‘会茶’,也叫做赶茶围。这等赶茶围的邻里妇人往往是轮流东道,今日恰好轮到了姚太太的东道,
赶茶围大都约在午后,这也是常理,主妇们上晌要料理家务,照管家人。好容易歇了,就到了午饭时光,还是晌后清闲,可以从容说笑玩乐直到晚饭时光。
晌前宝茹一直在陪小吉祥数钱,小吉祥最是财迷,每个月月初总要数一遍私房。瞅着上午无事,她就把自己的钱匣子抱了出来,把那用红丝绳串起来的铜钱散开,一个一个数。
本朝立国以来,严禁私钱,民间流通的均为制钱,户部铸造,铜料好,黄澄澄的,字儿也清晰,颇为精美。宝茹歪在凉床上看小吉祥数,也有了些兴味——数钱这事古今中外都不能免俗。宝茹还记得以前看过一幅西洋画儿,就是一对西洋夫妇在清点金币,不用什么艺术素养,宝茹也能体会到那种愉悦。只是现代社会用电子支付越来越多,这样的乐趣也就体会越少了。
宝茹有些眼热,也搬出了自己的钱箱子。宝茹其实有两个钱箱子,她先是开了自己那大大的螺甸柜子,上数第二格就盛了一只小箱儿,上头挂着一把小锁,宝茹把这箱儿先抱到了凉床上。又趿着纱子拖鞋儿跑到梳妆台前,拿了另一只钱匣子。
宝茹盘腿坐在凉床上先拿钥匙捅开了那把小锁,这只钱箱儿收得更小心,且挂了锁,自然是里头的钱货更加紧要。
里头分作几格,一格是倾银铺子里铸的,十两一根的银块,堆成一座山字形,这就是一百五十两了,又有一格放的是一些银锞子,都是一两一个的,也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笔锭如意的,也有八宝联春的,颇为精美——这才是宝茹没把这些拿去倾成一般的银块的缘故。数一数,一共是二十一两。
最后一格是金子,平日里使钱是用不着黄金的,这儿也多是一些碎金子,包括残缺首饰,如镶珠宝的钗环等,珠宝掉了,只剩下—个金托子;零星金叶子、金豆、剪断的镯子、金块等;式样太陈旧的残缺的金锁片、金头面等;各种镶嵌物上掉下来的金饰,如镶金乌木筷子上掉下来的筷子头,衣带钩等,零星金钮子等。
这些金子却本不是她的,竟是姚太太的,平日里攒了这些碎金子,也懒得去去倾银铺子熔了,便让宝茹收着去打些首饰。宝茹哪里缺首饰,收在箱子里头,也没动过。
箱儿里还放了一把戥子,宝茹提起戥子称起金子来,心中颇感微妙,想起了日日摩挲着金子的葛朗台。她以前是数过钞票,但称金子依旧是很不一样的。称了一番,大略是十七两六钱七分,只是这里头成色不一,倒不知道能兑多少足金,只得放下,想着哪一天去问郑卓。
宝茹又去开那只钱匣子,这钱匣子只隔成了两格,大的那一格满满都是铜钱,有的用红绳串了,有的就散着。小的那一格则是银子,只是不似箱儿里的不用称也看得出重量,这儿是些散碎银子,是些银锭破开来的,银粒子等。好在都是些纹银,没得那等红的黄的,拿戥子一称,十一两四钱一分。
丢开戥子,宝茹捏起一个铜钱数数儿。说起来这铜钱值什么,这几年的钱价一直在一千二上下,一两纹银,能兑一千二百个大钱。宝茹这一满盒子的铜钱只怕也兑不出那一小把碎银子。可宝茹却挺得趣儿的,数得高兴。
宝茹数得钱来,自己也会惊讶一番。不同于她那些不知世事的同学,虽则她们也不是那等高门大户小姐,不知民间疾苦,但不知民情是一定的。宝茹时常替铺子里算账,那里有各色百货价目,还帮姚太太料理家事,许多世情都是心中有数。
这几年湖州都是风调雨顺,百业兴旺。百货价格不能尽述,只拣几样紧要的说的话,白米一石也只值八钱银子,柴每百斤一钱五分,香油白银五分一斤——一般人家不常吃这香油,都是熬猪油来着。盐价是六七厘每斤,上等猪肉白银1钱六分,平机白布每匹四钱八分。
那工价又是几何?高低不同,像宝茹家的伙计,东家管着吃住,每月是二两银子的月钱,年底还有分红好拿,一年总好有四十来两银子。这样一份收入在湖州是很不错的了,一个男子汉就能养活一家上下了。只是伙计哪里是人人都能做的,非得有关系门路,有人与你作保才行。这还不算,这只是学徒,若要当上那二两银子的伙计还要十分机灵,教东家满意不可。
那等最贫苦的是卖力气的,一年到头十来两银子,家中妇人也只得抛头露面找些活计,补贴家用。就这般也是吃糠咽菜,刚刚养活两口子,连个孩儿也养不起。
宝茹这样一个小姑娘,不算首饰衣物,就有两三百两的私房,不说那等穷汉,就是中等之家也是不能随便拿出的。她怎能不惊讶一番。
上午好容易是消磨过了,才过午晌家中便热闹起来。
姚太太让在大客厅里摆了大八仙桌儿,上头光是香茶便有四五样,有胡桃松子茶,也有桂花木樨茶,也有六安雀舌芽茶,也有芫荽芝蔴茶。
果品茶点更不消说,八碗八碟,八样果品,是雪梨、鲜莲子、新核桃穰、鲜菱角、鲜荸荠、石榴、蘋婆、大枣八碗。又有八样点心,肉丝细菜卷软饼一碟、玫瑰搽穰卷儿一碟、桃花烧卖一碟、牛皮缠一碟、白糖薄脆一碟、酥油蜜饯麻椒盐荷花细饼一碟、玫瑰果馅蒸糕一碟、春不老蒸乳饼一碟。
另有瓜子、榛子、松子、栗子、果仁、胡桃仁等,也是□□齐备。
等到约好的七八位妇人到来,都十分称赞,这茶围忒齐全。众妇人都拿出各自准备的食盒来。
这里头是有一个缘故的,南京秦淮河的□□中十分流行办盒子会。所谓盒子会,是秦淮河畔□□炫耀烹调手艺的聚会,□□定时聚在一起,各自拿出自己烹制的肴蔬、面点、茶素,以示赛竞。因均放于食盒中,故称盒子会。
自古以来,都是贫学富、富学娼,盒子会很快就在这些悠闲赶茶围的富家太太中风靡开来,只不过食盒里装的大都不是亲手烹制,只是让厨房里细做罢了,自然也就没有竞赛之意了。
妇人们团团围坐在八仙桌儿,先用香茶供奉一遍土地神,供奉完毕,众人各饮一杯香茶,这才拣茶果吃。一面吃果子,一面说说话儿。
这样的场合,宝茹这样的女孩儿是不会去的,她在房中招待巷子底唐家太太的女儿和她表妹。唐太太今日也来了,这样的会茶一般是不带女孩儿的,可若是东道家里有争不多大的女孩子,带着一同玩耍一回也有的。
宝茹让厨房里也上了好些点心——今日会茶,准备了好些。单在自己房里开了一小桌,招待这两个女孩子。
唐太太的女儿叫唐蓉,今年十三岁,只比宝茹大两岁,两人是认得的。只是她表妹韩眉儿却是从没见过。
这韩眉儿才十二三岁,却打扮得俏模俏样,一件银条纱扣身衫子,一条桃红色洋绉留仙裙儿,尖头高底鞋儿。又有描眉画鬓,傅粉施朱,做张做致。虽说按着这时候来看,十三岁及笄,就算成年,可这般妖娆样子却不是好人家的女孩子会有的。
唐家,宝茹是很知道的,就说宝茹家所在的纸札巷子,这巷子名儿就来自她家。她家三四代以前就是做纸札生意的,那时候半条巷子的人家都是吃她家的饭,与她家做纸札,这条巷子便叫做了纸札巷子。只是可惜,二十年前长沙王‘反正’她家生意都教一把火烧了,如此便跌落下来了。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家已富贵了好几代了,如今还住着巷子底那座整条巷子最气派的七进大宅。这样的人家教养儿女十分用心,看唐蓉便知道了,贞静娴雅,简直就是整条巷子里‘别人家的孩子’,可再没想到她家的表小姐竟然这般不成样子。
“姚家妹妹生得好标致!”韩眉儿现实围着宝茹赞了又赞,还伸出手来摸了她的头发道:“真是一头好头发。”
宝茹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一个十岁女童怎么‘好标致’的,虽说女孩子之间应酬称赞几句也没有什么,可这位韩小姐却让人相当不自在。她伸手摸宝茹的头发,宝茹都僵了一下——又不是相契的朋友,这才见面就这样自来熟。让人好生尴尬。连旁边的唐蓉都红了脸。
宝茹不禁想起曾看过的小说里,好多都要有一个磨人的表小姐,只不过大都是‘白莲花’,倒是少见这样的‘泼皮’。这样没得眼色,教人尴尬。
只是宝茹不知接下来的事情,若是知道了,刚刚那又算什么!
第15章 表小姐啊
宝茹硬着头皮与那韩眉儿叙了几句,好在旁边有唐蓉不住说和,这才圆了回来。三人吃茶用点,又拣着都能说的新闻说了一会子。这才谈到风头正盛的《玉楼春》,那韩眉儿站起身来。
“那书里说孟、祝、姚等几位小姐的绣房都精致得不得了了,那等大家小姐的闺房我这样的破落户是没眼缘得见了,今次倒先先见见你这位‘姚小姐’的绣房吧。”
《玉楼春》一书里头许多事儿都描写地真真的,并非一般落魄文人能杜撰所得。几个女孩子的绣房,极尽精美。好些人都笃定这位作者非大家公子不能,好些女孩儿看了书就要按着书里的手笔布置闺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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