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1 / 2)
夜晚灯光黯淡,照着老皇帝也不甚精神,看起来格外的苍老,一夜之间犹如枯木逢春,白天看起来,他与李燕贞颇有几分形肖,略细,但不显老的单凤眼,因眼皮薄了而折勾上去,两目看起来炯炯有神,鼻似鹰钩,唇抿一线,看上去顶多也就五十上下。
他年青时策马打天下,在位二十余年不曾辍了骑射,到七十高龄,身子不弯,背不躬,除了眼花一点,就没别的毛病。
也就难怪郭嘉那等贼猾的人,伴在君前也是颤颤兢兢,大气也不敢喘了。
见夏晚前来,皇帝亲自相迎,替她拉开椅子。
那椅子是郭嘉摆的,帝在主位,夏晚在东侧位,俩人离着至少三尺远。但等皇帝拉开椅子,再扶着夏晚坐下,那椅子与皇帝的龙椅就并肩儿了。
马平与郭嘉,一左一右站在皇帝身后,侧首看郭嘉虽面无表情,鬓角的太阳穴却不停的抽着,拂尘轻搔了搔他的衣袖,给个眼色,意思是叫郭嘉稍安勿燥。他伴驾至少二十年,知道皇帝性子里的不羁,也知道他的翻脸不认人。
老皇帝此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没有任何人能琢磨得透。
他毕竟出身草莽,是丈着周皇后的父亲,前朝大司马才起的家。少年时就是一无赖,之所以能娶到大司马家的千金,全凭其潘驴邓小闲的那一套做的足,于女人面前极会奉承。
所以,在身后诸人几欲爆出的眼球之中,皇帝亲自捧了茶盏过来,问道:“姐儿昨夜睡的可安否?”
说着,他转身扫郭嘉一眼,鹰眸沉沉,扫向郭嘉的时候,非但没有笑,还带着无比的寒意。那一眼叫郭嘉觉得,皇帝当是知道他昨夜闯过公主香闺的。
夏晚接过茶盏,坦然道:“夜思父亲尚在风沙偏远之地,虽居于锦榻之上,并不能寐。”
郭嘉在后面勾了勾唇,心说她这是在扯谎了,至少他走的时候,她都睡到没爷爷的庙里,只差打呼噜了。
但她也很明白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张口第一句话便是对父亲的思念,天下无老人不喜孝,这话证明她是个孝子,这张口第一句,就讨了皇帝的欢喜。
皇帝笑了笑,见布菜的大太监布了一筷子叉烧鹿脯过来,旋即便亲自将它送到了夏晚面前,道:“吃了它。”
鹿肉之性纯阳,是补肾之物,再佐以鹿茸酒,是老皇帝这些年膳桌上常备的酒菜。但这玩意儿是给男人们壮阳用的,妇人吃它何用?
郭嘉看在眼里,气的几乎要背过气去。
皇帝自己端起酒盏,呷了一口鹿茸酒,见夏晚不肯动筷子,又道:“可是不合胃口?”
夏晚望着远极之处的一盘红烧黄鱼,道:“我阿耶在金城时,每每膳有黄鱼,皆要起身凭空拜过,才敢食用。孙女一直不知因,直到某日问及,阿耶才说,皇爷爷最喜食的便是黄鱼,每每看到黄鱼,他都要想起皇爷爷来,是以,才要凌空遥拜,以致思念。”
“所以,他是当朕已经死了,才拜的?”皇帝声音格外的诡异,但眉眼尚温,转过头来,盯上夏晚。
人的心态很怪异。同样一个少女在皇帝面前撒娇,若是他喜欢的,就会觉得那少女天真可爱,若是他厌恶的,只会说这少女像个白痴,蠢的可以。
夏晚这马屁拍的没问题,但皇帝打心眼儿里厌恶李燕贞,那心态扭不过来,李燕贞无论做了什么,在他看来都是别有用心。
恰就在这时,郭嘉身后有个翰林学士也不知为甚,忽而就打了个喷嚏。
“马骥!”皇帝忽而道:“朕的言行是否让你觉得很可笑?”
那翰林学士立刻,扑通就跪到了地上。
“昨日罢朝之后,你在午门外说朕任用奸佞,叫奸佞所惑,早晚要死在郭六畜的手中。今日一早,四更,就在太极殿外,你说皇帝老而昏昧,连祖训都不顾,竟然在太极殿留宿女子,亡国之兆也。”
皇帝说着,忽而转身,冷声道:“朕就是祖宗,朕的话就是祖训,亡国与否不说,朕先要亡了你!”
不过转眼之间,早起还是天之骄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子近臣,中午就要叫皇帝给斩了,那马骥才不过三十出头的年青人,大气也不敢喘,叫人拖出去的时候,夏晚看他官袍后摆都是湿的,显然他已经被吓尿裤子了。
围在身后的,抱盂的,打扇的,臣子,侍婢与太监全都吓傻了眼,但也是习以为常,齐齐噤声。
郭嘉与马骥交好,知他家中幼子才足三月,本想上前一步替马骥求个情的,但他自己还顶着皇帝赐婚的危机了,据大太监马平透露,那赐婚的诰券,皇帝早已书好,就在贴身装着。
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时,便听啪的一声,夏晚将那双比普通筷子略长,尾端镶玉的牙楮一拍,也不说话,面冷如寒霜的,就那么坐着。
皇帝依旧赔着笑脸:“可是膳食皆不合姐儿的胃口?”
夏晚憋着唇,依旧不说话,却是拿象楮挟起那块鹿脯来,慢慢往嘴里送着,送到一半,晶莹一滴泪珠儿,顺着筷子啪啦啦就滚了下去。
皇帝立刻扬手道:“马平,传朕的令,打马骥三十大板以敬孝优,命他往后在宫外当差,永不许踏入宫廷一步。”
马平长出了一口气,一溜烟儿的就出去了。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满殿的人都不知道,夏晚是怎么就把个精比老狐狸的皇帝给降住的。
第104章
陪皇帝吃饭,于一般人来说大概是件极为荣幸的事,当然,也是一件必须陪着小心,以谨慎自己随时人头会落地的差事。
郭嘉入宫两年,算是最受宠的臣子,顶多也就有幸在太极殿的回廊上得皇帝赐膳,吃他的剩饭而已。
而夏晚是真打实儿的,叫皇帝伺候着用了一顿饭。
吃罢了饭,皇帝依旧没有要放夏晚走的意思,他今日穿的是件雪青色的常服,还戴着平日里甚少戴的金丝网兜,完美遮住了花白的头发,一双白底黑面的绒面皂靴,行步如风,带着夏晚楼上楼下,将百福殿转了个遍,而后才道:“这便是姐儿往后的住处,瞧瞧,朕为你安排的可合你的心意?”
夏晚忍不住提醒道:“皇上,孙女的家在晋王府,冒然住于宫中,是真的于礼不合。”
皇帝收了笑,忽而折身:“文贞和文安亦是住在宫中,因为她们皆是朕的孙女。难道你不是?”
夏晚牵唇笑了笑,道:“因为孙女早已出嫁,也已有了孩子,您的重外孙,他还在宫外了。”
“那好办,朕即刻就命人把他带进来。”皇帝随即道。
夏晚道:“还是算了,孩子住在宫外更合适。”
她在这儿已经够着急的了,毕竟宫里除了皇帝,还有皇后,还有六宫嫔妃。皇帝如此肆无忌惮的给她自以为是的宠爱,她是个大人,倒也无妨。夏晚怕要真把甜瓜带进来,有些人主意打不到她身上,要在孩子身上打主意。
皇帝亲自进了为夏晚准备的寝室,上下巡了一番,极为满意的回头,道:“这是文贞今儿一早起来,亲自请缨为你准备的,瞧着如何,可心否?”
原本,夏晚并没有关注过这间卧室,看它也不过普普通通的卧室而已,听说是文贞郡主准备的,特地打量了一眼。
紫檀基座海棠刺绣的屏风,烟粉色的绵帐,月蓝面的锦被,檀木香案上整整齐齐叠着一沓专数簪花小楷的澄心堂纸,笔架上只有几只细狼毫,她人虽软,但字书的刚利,所以喜用硬度适中的狼豪,而不喜用羊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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