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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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清身为长公主之子,自幼横行长安,又因为是皇帝的大外孙,自幼得皇帝宠爱,只有他羞辱人,还从未叫人羞辱过,两目瞪上面前这瞧起来瘦弱,轻狂的少年,俩人便打起了眼架来。

李燕贞依旧站在窗子里,自书案头上捡了只木质镇纸过来,在手头轻轻拍着。他其实很喜欢看这些年青人们争锋相斗,会分出胜负,也会有彼此臣服,更多的时候,他们将在争强好胜中拎成一股绳子,而这股绳子,紧紧握在他手中。

就在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郭嘉身上时,跟他进来的少女却悄悄离开了人群。

她先是四处张望着,也许是见所有屋子的大门全部紧闭,唯有他这一处门开着,于是,径直便朝这间屋子走来。

屋中不曾点灯,也没人知道他在这儿,所以她径直就走了进来。

李燕贞不动声色往墙角挪了挪,躲在了火光未照亮的暗影之中,便听这少女在轻声自语:“我会写的字儿可实在不多呢。”

借着火光,她转到案后,拎起他的笔,铺开一张宣纸,也不知在往上面写着什么,咬牙许久,提笔,一笔一画的写了起来。

忽而外面一阵喧闹,火光忽而明亮,是梁清忍不住先动了手,去夺郭嘉手中的指挥杖,郭嘉一反手,将指挥杖丢进了火焰中,在诸将领的呼声中,火光蓦然明亮。

俩人仍在沉默中较量。

李燕贞依旧盯着夏晚,她蓦然抬头,两弯新月般的眉,眉心那种焦簇的神态,叫他觉得仿佛中哪儿见过。李燕贞手微微一颤,紧攥着手中优昙婆罗木的镇纸。

他的长女,李昙年的母亲,是个乡间少女,名叫陈姣,那名字也是他起的,概因她生的姣好明媚,很配一个姣字。当时天下初定,为了笼络战功赫赫的大将领们,皇子们的妻室,自然也是大将军们的女儿。

非但正妃,就连侧室也是皇帝一手安排,而陈姣,那个乡下少女,是因为他刻意让她生了长女,才能搏得一个侧室之位,因为正妻悍妒,他甚至都不敢留在长安,只得顶着父亲李极的骂声与厌恶,那怕随军打仗都带在身边。

可惜最后她仍旧死在金城了。

面前这少女的眉眼,就像极了陈姣。

“呼一天忠,跳上红山。红山有吾o,叫他长剑戳穿。妾心哀哀,恨不能斩……”李燕贞看这少女提笔半晌,写的极为认真,还以为她或者会有一笔好字,不呈想字写的幼稚不说,似乎连最起码的字都写不全。

“这是什么鬼东西?”

夏晚没有勇气亲口告诉郭嘉吴氏已经死了,可呼延天忠俩杀了吴氏的恶行非得让郭嘉知道不可。

所以,方才她跟着郭嘉一起来这主帅院,就是想找个有纸有笔的地方,把红山坳的事情经过写成封信,希望最终能交到郭嘉手上,郭郭嘉在自己死后能杀了呼延天忠那个王八蛋,奈何她会写的字不多,脑子里一堆的话倒不出来,照着郭嘉教自己的儿歌,就写了这样一段话。

夏晚以为房子里没人,才敢乱写的,忽而听有人在身后说话,吓的立刻回头,便见院外的火光明灭下,自己身后站着个高大冷肃的男子。

她仔细辩认了片刻,才认出来这人是晋王,李燕贞。

夏晚立刻就停了笔。

见李燕贞仍旧盯着自己,夏晚明白了,主帅的书房,军事禁地,她私自擅入是有罪的。所以,她立刻转出书案,就跪到了地上。

刺啦一声点燃了烛台,李燕贞将那烛台放到书案上,夏晚整个人就隐在烛台与书案下的暗影之中。

“何名何姓?”

乡里人不习惯这种文刍刍的话语,夏晚分辩了许久才醒悟过来,李燕贞是在问自己的姓名。

“姓夏,名晚。”

两只漳绒包面的软面皂靴停在夏晚面前,头顶的男人嗓音冷漠,威压:“本王的书房从来无人敢擅入,本王的笔,也从来无人敢擅动。”

脚边的少女不说话,快速抬头看了眼门外,头垂的更低了。

因为她的眉眼,李燕贞不由便多问了一句:“你的父母,可是亲生?”

夏晚连忙摇头。卖苦情的时候到了,她卖起苦情来,可是连呼延神助那头恶狼都能感动的。所以,眉抬一半,恰叫李燕贞能够看到的样子,她道:“并不是,妾的生父母已不知所踪,妾自己,也是养父母于瓜地里抱回家的。

妾只记得,满地的西瓜瓤子,后来,我爹说,那不是瓜瓤,而是人的鲜血。”老调常谈,夏晚自己说起来,都觉得恶寒。

李燕贞不过随口一问,不呈想这少女竟还真是抱养的。一把抓过烛台,他屈膝半跪到了地上:“那年你多大?”

夏晚伸了三根指头出来,微扣了扣,道:“大约三岁。”

李燕贞双膝都跪到了地上,手中烛台一点点凑近面前的姑娘,虽不过眉眼,可重要的是那种眼神,坚韧,明媚,带着点小小的狡黠,这才是最叫他熟悉的。

曾经大张旗鼓找女儿的时候,见了甘州太多的小丫头,因为见的太多,李燕贞把自家女儿的模样都给忘记了,混淆在那些数不清的眉眼之中,而看着面前的少女,他有一种被唤醒的熟悉感。

他的年姐儿,多少回夜里独宿在床上,他曾想象她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一直都想象不出来。直到看到夏晚,他才明白,她长大后,就该是夏晚的样子。

不需要验证信物验证,李燕贞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女儿。

忽而一个什么东西从案头砸了下来,夏晚下意识拿手一挡,才未砸到她头上,她摇了摇手腕,腕上两粒红痣鲜艳欲滴,垂头的瞬间,头发于两侧滑落,她光滑白腻的后颈上,也有三颗红痣,这竟是个全身长了许多朱砂痣的姑娘,李燕贞细扫一眼,随即站了起来。

他的年姐儿身上是没有痣的,一颗都没有。哪怕孩子长大之后会变,也不可能全身起这么多痣。

所以,这少女并非他的女儿。方才的激动于一瞬间退去,他道:“往后不可随处乱闯,去吧。”

夏晚起身,准备要走,便听身后李燕贞又道:“我曾有个女儿,于三岁那年丢失,从此遍寻世间而不获。”

身后的男人嗓音沙哑,凄凉,过了许久,又道:“我的府宅中有株优昙婆罗树,自我入府,从不曾开花结果,于她出生的那夜,却于树干生花,花唯白一色。当时夫人曾说,优昙婆罗树三千年一开花,是祥瑞,那孩子,也是我的祥瑞。”

所以,那个姑娘的名字才会叫李昙年,她出生的那一年,三千年一开的优昙婆罗花开了。优昙婆罗花是世间的清净之花,唯有青白二色,所以李昙年的身上没有一颗痣,也没有一丁点的疤痕。

将那枚优昙婆罗木制成的镇纸递给夏晚,李燕贞道:“送给你,往后好好习字,你的字实在丑的不堪入目。”

夏晚又岂能不知自己的字丑,见李燕贞灼灼两目盯着,一个是失恃失怙的少女,一个是丢了女儿的父亲,她道:“我会的。”若能活到那时候的话。

带着镇纸出了屋子,大院子里,梁清和郭嘉依旧在较劲儿。夏晚上前,摇了摇郭嘉手臂道:“何必较这个劲儿,你就告诉他怎么才能把北齐人从龙耆山上引下来,又能如何呢?”

于夏晚一个将死的人来说,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可于郭嘉来说,梁清不停的挑衅,几番盯着夏晚肆无忌惮打量,他就非得把那一口气给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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