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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零年,有点甜

第二天,郁夏从公社高中回来,路上就发现社员们看她的眼神更复杂了,主要是羡慕,也夹杂着稀奇。

会觉得稀奇实属正常,对乡下人来说读书是体面事,别说上大学,高中能稳稳当当毕业就算好的,在村里头,小学或者初中文凭的一抓一大把,不识字的也从没少过。哪怕前些年放下乡来的知青,半数以上就是初中毕业,等于说在红星大队上老郁家二妹是最会读书的。

别家孩儿瞧见数理化就头疼,她轻轻松松能考满分,学校领导还亲自上她家去,当众表扬郁夏不说,还告诉郁学农别糟蹋她的天分,好钢得用在刀刃上,就让她读书,专心读书。

哪怕没亲眼瞧见,社员们在听说之后都感慨万分,哪怕头年恢复了高考,听说那考试就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么难的考试到她这头咋就十拿九稳手到擒来了?

“这要是我家闺女,要我拿她当祖宗供起来也成!”

“人和人真是没法比,想当初在队上小学的时候,郁夏和我家芳芳还是同桌。郁夏都要上大学了,我家那死丫头还不知道咋办呢。”

“还能咋办?看是招工或者嫁人,想法子挤进城呗,留在乡下地头能有啥指望?跟咱这样窝囊一辈子?”

这两天,妇女们说得最多的就是郁夏,看看模样好学习好手脚勤快的郁夏,再看自家姑娘……当妈的自然不会嫌弃亲闺女没能耐,这不是嫌弃的问题,对比别人家前程似锦,自家这个看了忧心。

郁夏没去深究她们复杂的内心戏,别人同她打招呼她就客气应声,顺着踩熟的村道回家,才进门就发现家中起了变化。角落里堆了好几样新鲜菜,桌上还有花生瓜子,她进灶间转了一圈,发现本来还剩一小半的米缸满了许多,水缸里还游着几条巴掌大的小鲫鱼。

郁夏琢磨不过来,想招呼阿毛来问问,转过身就见着靠在灶间门口的郁春。郁春满是复杂的招呼说:“你回来了。”

“大姐你在啊,妈搁哪儿忙呢?郁毛毛呢?”

“都在大伯家里。”

倒是挺意外的,郁夏想了想,没想起大伯家有什么好事,问说:“是去帮忙的?”

郁春扯了扯嘴皮,现在的情况正好相反,是三亲六戚抢着给自家帮忙,只因为郁夏出息大。

郁春想了想,上辈子郁夏学习也好,不过她没特别关心过二妹,倒不清楚她具体好到什么程度,当时好像也没有主任过来家访这回事,在她模糊的记忆里是这样,但事情过了几十年,细枝末节的东西真想不起来了。

她突然走起神来,郁夏又问一遍,才听她说:“老爷子让咱上那头吃饭,妈帮着张罗去了留我在家等你,知会你一声。”

郁夏点点头,笑道:“有什么好事不成?”

“……你学校领导昨天来咱家,说你二模又考了年级第一,家里想庆祝庆祝。”

倒是没料到,难怪家里变化挺大,原因在这儿啊。郁夏没假模假样说这成绩不算啥,她想着回头问问妈,看都有谁送东西来,先记住,以后慢慢还回去。同时又很感慨,这年头民风真的淳朴,虽然人的劣根性不可避免,却比未来可爱多了。

这么想着,她冲郁春笑了笑:“大姐你等我一会儿,我把东西放下,洗把脸咱们一块儿过去。”

郁春应了,她抄手看着二妹从缸子里舀水,看她拧帕子擦脸,收拾好之后才给门上落了锁,姐妹两人并排着往郁大伯家去。郁小弟蹲在院子里玩,他最先看见人影,见着之后就蹦起来冲屋里吆喝一声:“阿爷!阿奶!妈!我姐过来了!”

老太太刚还念叨着,听到这声麻溜的从屋里出来,看两个儿媳妇也跟着从灶间跑出来还凶了她们一脸:“有你俩啥事?凑什么热闹?赶紧烧菜去!”

郁妈是耗子胆,见着婆婆就怂,挨了说转身就回灶间了,倒是郁大伯娘,和老太太朝夕相处深知她婆婆只不过是刀子嘴,也没怕,还跟到院里招呼了郁夏一声,这才回去接着忙活。

老太太每隔一周才能见郁夏一回,心里惦记得很,见到她之后眼里就装不进别人,拉着郁夏打算回屋去说话,想问问她在学校咋样,忙不忙累不累,考试还有多久,要不要准备点啥。郁春心说两辈子一个样,老太婆这心就是偏的,她有点不是滋味,没凑跟前去讨嫌,提脚到附近转悠去了。

郁春走出去七八步,老太太还眯眼看了看她:“连个人都不会喊,丧着一张脸真是讨人嫌。”

不用点名也知道她说的是谁,郁夏挽起她奶的胳膊,哄道:“奶不是说有好东西给我?咱回屋吧,回屋说说话。”

老太太立马忘了郁春,笑眯了眼往屋里走,到她那屋才从兜里摸出一串钥匙,打开半人高那个柜子门,从里头取出一包花生牛轧糖:“你小叔不是招工进城了,前次回来了一趟,这是他带回来的,夏夏你拿去,学习累了剥一个吃。”

郁夏什么糖果都吃过,倒是不馋这个,就推说还是分给几个小的,让大家都尝尝。

说起这个老太太就是一身杀气:“你当他们没尝?让他们祸祸去的还少了?一个个脑袋瓜不好使,嘴巴子挺会吃。”

那股子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没等郁夏来劝,老太太又高兴起来,她跟着从柜子里取出一深一浅两块蓝色的布,在郁夏身上比划比划,说:“你量量尺寸,奶存着布,够给你裁件衬衣再做条长裤,回头等考上了咱家肯定要办席的,正好能穿上。”她一边比划还一边念叨,说要弄个好看的样式,郁夏生得好,穿上一定精神。

相处了一段时间,郁夏已经很明白她奶的作风,只要她奶拿了主意,你说再多结果总归是不变的。

既然说再多都是白搭,那还能怎么着?高高兴兴接受,道谢呗。

老太太心里舒坦了,把两块布叠起来放好,又把柜子锁回去,然后才坐回床沿边,搭着郁夏的手:“你爸妈都是老实巴交的,没那个脑子,赚不来钱,你家能糊口他俩已经尽力了。不过夏啊,你放心,你爸没钱,奶有钱,你别想着出去读书开销多大,奶早就准备着,准能把你供出来。”

家里人都知道老太太有钱,她有钱是因为她年年都喂着大肥猪,郁大伯家的猪圈里有四头半大的猪,都是老太太一个人管的,每天打猪草煮猪食喂得勤快,这养猪嘛,规矩是养二留一,一半上交国家,她养四头上交两头自己也能剩下几百斤肉,家里吃点,剩下的全卖县城里去了。

上头是在打击投机倒把,不允许倒买倒卖,自由市场还是有的,自产自销谁也管不着。

再说过年那会儿甭管有钱没钱总得吃口肉,这是习俗,那时候县里猪肉价格不仅抬高,有钱你也不定能买到,老太太年年都能收入一笔,她又没怎么开销,存下来的钱供一个大学生估摸够了。这年头吧,学费不像后世那么高昂,又因为才宣布恢复高考,全国的大学都在招收优秀人才,要说起来报名费书本费或许还没有坐火车北上的路费高。

所以说读大学这回事,郁爸心里没底,老太太早有成算。

老太太有钱郁春也知道,上辈子郁春在城里的开销多半是她出的,郁春进城之后不太省,除去报名费书本费她每个月能花二十块钱,再加上进校时添置了不少东西,读那几年书给家里的负担不小。

祖孙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就闻到从灶间飘出来的肉香味儿,郁夏问说:“这都五月份了,过年腌的肉还没吃完?”

“哪能啊,不说天气热起来腌肉也放不住,过年那会儿我才留了多少?那会儿价钱好,能卖的都卖了!今儿个这肉是你大伯新鲜割的,咱家那四头猪出栏还早。”郁老太太牙豁子都笑出来了,她小声对郁夏说,“昨个儿你爷还跑了趟高家,叫他们留一条大鱼,这顿菜色好,你多吃点,读书多费脑子?没油水儿怎么行!”

早先就说过,高家是大队上的富裕人家,他家有钱就是因为陈素芳她男人很会打鱼,她儿子高奎从小跟着学,也学到一手,头几年她家还打了条小渔船,每隔几天下河一次,总有不少收获,鱼肉卖两毛钱一斤,干一趟就能挣不少,自家不缺肉还盖起火砖房。

像这些天生天养的东西,谁打到就是谁的,高家能耐,该他发财。也有眼红的跟着学了,收获有,只够偶尔打打牙祭,卖不来什么钱。

也是因为队上有个高家,谁家馋肉了就上他家去买条鱼,因是熟人收钱也不贵,这样省了喂猪的力气……这喂猪嘛不仅要上交一半,要是没养好亏本也有可能。

郁夏家中水缸里那几条小鲫鱼就是先前高家卖剩了送来的,说是卖剩的,陈素芳装木桶里提来,看着新鲜得很。她说的是感谢郁夏给高红红讲题,让郁妈养缸子里,鱼小了点,没啥吃头,炖个汤来喝一碗倒是挺补。

郁妈还想推辞,陈素芳留下东西就走,走出去几步才招呼说回头再来拿桶子。

今儿个送来郁大伯家那鱼也是又肥又美,老大一条,才意思意思收了块把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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