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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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里后退几步,膝盖一软,直挺挺地摔倒沙发上。他用手捂着脸,海藻般浓密的长发垂下,遮住他的侧脸。

肖恩小心翼翼地观察片刻,才开口试探道:你现在好点了吗?

对不起,维里轻声说,我太失态了。

没事,肖恩劝他,你都这么多年没回去,知道故乡出这么大变故,情绪有些失控很正常。

维里没有回答。

他摁着额头,心如乱麻。三十年前的弗莱尔镇民都死在火焰禁咒中,是他这个唯一生还的人,把他们一个一个葬在森林中。

包括伊格纳斯。

十五岁的他还太弱小,让镇民们下葬已耗尽他全部的心力。

禁咒肆虐过的弗莱尔镇化作一片焦土,阴沉沉的天空中灰烬飞扬。他花费九牛二虎之力,用木头刻了三个简易的墓碑,一个刻着伊格纳斯,一个刻着父母,剩下的一个则是立给其余镇民。

他告诉自己,从此以后,他要带着伊格纳斯的希望,一起活下去。十年的战争岁月里,每当他身负重伤、痛苦不堪时,总会想到花海,想到森林,想到森林中长眠的爱人。

他似乎能听见悠扬的小提琴声。

好像夜莺的婉转歌声,伴随着灌木中绵长的虫鸣。

他恍惚中总看见伊格纳斯的身影,银色的长发束在脑后,总是背对着他,兀自拉着小提琴。每当他喊出伊格纳斯的名字,那个修长的背影就会瞬间化作泡沫,消失在幼时在森林中看见的、耀眼的光晕里。

然后梦醒了。

奇怪的是,只有他受伤时,才能在梦里看见伊格纳斯。

渐渐的,他学聪明了,不会再呼唤他的名字,只会静静凝视他的背影,度过一个又一个被伤痛折磨的夜晚。

森林中的坟墓是他慰藉,也是他的支柱。

现在,却有人告诉他,坟墓中长眠的人可能被恶意唤醒,肉身变成作恶的亡灵,这让他怎么能够接受?

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杀意阵阵涌来,叫嚣着让他报仇。

维里深呼吸,强忍住胸中无法发泄的怒火,眼眸中的红光闪闪烁烁,最终归于平静。他握紧琴盒,单手把它抱在怀里,另一只手仍旧捂着脸。

我想现在就回去,维里的手腕轻轻颤抖,他抱紧琴盒,再一次重复,我等不了了。细弱的琴声盒中传来,如同安慰。

好好好,我早就把马匹、干粮都准备好了,咱们这就出发!肖恩哄小孩似的哄他,力求让他别情绪激动,当场发疯。

维里从掌心中抬起头,露出一只微微泛红的眼睛,没好气地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当成绞肉机,肖恩心说。

他若无其事地吹口哨,眼神乱飘,转身去看背后那一排看戏的佣兵。书记官握着羽毛笔,瑟瑟发抖,扒着内室的门框,探出一个脑袋,做贼似的往他们这里看。肖恩眼神一扫过来,他就飞快地缩回去。

恰好在这时,梅森回来了。他回来的正是时候,维里焦躁的眼睛又开始变红,梅森快步走来,说:马就在外面,出去就能看见,沿着门森尔瑞大街一直往前走,就能到达城门,守卫会为您开门。

多谢。维里勉强站起来,向梅森和肖恩道谢。

他顾不得多寒暄,满脑子都是弗莱尔森林的焦尸般的亡灵。他步履匆匆地离开市政厅,晚间的风很冷,穿过市政厅前的广场,中央的喷泉溅出水花,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城中璀璨的灯火隔了一层雾,都变得模糊遥远,维里提着琴盒,单手翻身上马。

肖恩跟在他身后,急忙追了出来。

路上小心,如果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回来,肖恩说,他上下摸索着身上的口袋,还有,你忘了一个东西。

维里手握缰绳,勒住马匹,回头看去:什么东西?

找到了,肖恩喜道,他把手心里坚硬的物体交到维里松开缰绳的手中,那个徽章,你差点忘记拿走。

掌心的徽章触感细腻温润,十字架样式的紫罗兰花瓣舒展,构造精巧,让人爱不释手。广场上光线昏暗,隐约能看见徽章里流转的脉脉水光。

这种徽章救过我的命,你把它揣在胸口,如果遭遇危险,也会救你一命。肖恩抬起头,和他久别重逢的好友又一次道别。

维里点了点头,珍重地将徽章放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就在这时,一个雪白的圆球飞越过市政厅高耸的尖顶,如同利箭一般,冲向维里,投入他的怀抱。维里单手一抬,稳稳地把圆球接住,雪鸮愤怒地从胸脯中抬起头,啄了啄维里的袖子,才跳到他的肩膀上蹲着。

抱歉,差点把你忘了。维里正想伸手摸一摸雪鸮的翅膀,就又被雪鸮啄了一口。

他只好收回手,肖恩揶揄:它怪你抛弃它呢。

维里无奈地瞥了雪鸮一眼,它利索地跳下维里的肩膀,选择站在马鞍后边,那里位置很高,颇有居高临下的感觉。

维里道:好像是这样,看样子我得哄哄它。

心口的紫罗兰徽章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一阵舒适的凉意,冷却了他躁动不安的热血。

肖恩看着维里的眼睛,发现瞳孔周围隐隐约约的红色已经消失,他松了一口气,看来徽章还是有点效果。

维里扬起手,冲他挥了挥:再见。

再见。肖恩也挥手。

维里提起缰绳,策马转身离开,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离开广场,身影渐小,最后终于消失在明亮的光晕里。

夜风吹来,冻得肖恩一个哆嗦。

梅森不知何时走到他的身后,把一杯咖啡塞到他的手里:喝点热的,我加了很多牛奶和糖。

肖恩大喜过望,喝了一口后,忧虑又爬上他的眉宇:维里会有事吗?

你应该相信维里,梅森意有所指,也要相信他身边的人。

出了城门,外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地平线上的森林像一位沉睡的巨人,漫天星辰照亮他前行的道路。

雪鸮飞到空中,和他一路同行。

身边的小提琴似乎在嗡嗡响,维里耳边出现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旋律轻柔,像极了伊格纳斯钟爱的小夜曲。从法斯特到弗莱尔小镇,乘坐马车需要两天,骑马日夜兼程则只需一天。

维里一夜没合眼,跑到骏马精疲力尽才停下。

此时天空已泛起鱼肚白,再走十多里,就能到达弗莱尔小镇。

他让马自己去吃草休息,自己则坐在小溪边,垂头打理自己的仪容。

长发被风吹得有些毛躁,维里粗略用手梳了几把,再用缎带紧紧系上。雪鸮站在树上,歪着头,好奇地看他,似乎不理解维里的紧张。

离故乡越近,先前未曾察觉的怯意又浮了出来。

哪怕伊格纳斯永远也不可能看见,他还是希望自己能用最好的样子去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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