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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峰笑道:“何大姑娘开口,我还敢不遵?别被那些臭小子挠死。”他指的是厂里那帮整天盯着何小曼的背影出神的机修工,“你看好背景,想在哪儿拍,就喊我。”

何小曼却摇摇头:“不,留到厂里去拍。我想拍几张穿着工作服的工作照片。”

这年头,还真没人想去拍自己工作的场景,何小曼这要求很新奇。但顾峰却乐呵:“这个好玩,我还没试过呢。不过,我还是很冒险啊,那帮臭小子在厂里看到我帮你拍照,还是会打死我的。”

何小曼忍俊不禁:“哪有那么夸张,他们都从来没跟我说过话。”

顾峰一挥手:“那是他们不敢。你和你师傅一样,神圣不可侵犯啊!”

“侵犯谁!”幸好汤丹不明就里地凑过来插嘴,免除了何小曼尴尬。

顾峰立刻转移话题:“你今天抢了那么多镜头,侵犯我作为摄影师的主动权。”

“最后一张,最后一张。”汤丹乐呵呵地拉过何小曼,“我还没跟小曼拍合影呢,拍完就不拍了啊。”

“咔嚓”一声,快门按下。属于青春的美好笑颜,永远定格在胶卷上。

第49章 树下少年

由秋入冬, 几只场寒潮的距离。

江南的冬天阴冷刺骨,何小曼终于发现纺织厂还有一个好处, 就是车间里热啊。从小跟着王秀珍在厂里呆过,那时候不懂事,并不觉得冬日温暖有多珍贵,一旦自己要开始寻生活, 对气温便有了切身感受。

她与叶美贤的相处越来越自然, 叶美贤再如何不搭理别人,对何小曼始终是很好的。不仅偏执一般总想着要她补补营养长长胖, 而且时不时的,会冒出一两句问何小曼的生活,似乎很想知道何小曼这个年纪的孩子, 都在干些什么。

何小曼并不明白师傅的意思, 但她还是敬重着师傅。倒是叶美贤会说, 不多久你就要满师了, 以后要忘了师傅了。何小曼便拼命摇头,才不会呢, 当过一天师傅,也永远是师傅。听得叶美贤心里别提多高兴, 清冷的脸上都有了笑意。

而回到珍珠弄, 何家也是和睦如昔。

何立华已经在装配第四台电视机,程序越来越熟练, 技艺越来越精湛, 还有珍珠弄的邻居家七大姑八大姨也想来, 都得乖乖往后排队。

父亲对一千块赔偿的事绝口不提。何小曼也不便再提,早就去银行开了个存折,将一千块存了起来,只等需要的时候拿出来派大用场。

在王欣的不懈努力之下,何玉华终于接受了他,二人认真地谈着恋爱,为未来做打算。何立华倒是提过,没房子可以先在家里结婚,但王欣有些失落,身为一个男人,不能给所爱的人容身之地,心里实在有些不好受。

何立华的意思,先在家办婚事给办了,这样就可以等厂里的分房。可何玉华的房间也实在小,何小曼又已成年。翻建的事再一次被提上日程。

三叔从部队里寄来了三百块钱,表示对翻建的支持。可是,满打满算,还是缺了上千块。

何小曼私下跟王秀珍咬了耳朵,跟她说,眼下这低物价可维持不了多久,几年内必有一次通货膨胀,现在不翻建,等以后河水都涨三分的时候,再想翻建就更凑不齐这钱了。

于是王秀珍悄悄跟何立华去提:“立华,不如就把小曼那赔偿款先用了吧……”

何立华只沉着脸摇摇头:“小曼就是把道理说破了天,我也不会用这笔钱。”

“可我觉得那天小曼说得也有道理。损失又不是只有医药费,前两天新闻里,我还看到现在有人要精神损失费呢,而且法院也判了。说明这个是合法的,不是不义之财。你要是觉得心里硌应,就算是我们借小曼的,以后慢慢还。”

见王秀珍劝说得如此起劲,何立华叹口气:“肯定是受了小曼指点吧。你啊,就是没主见。我能忍住不再干预,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你们娘儿俩也尊重一下我好不好?”

他嘴上不说,心里却知道,小曼的判断是对的,工资普涨是预兆,意味着物价势必也要随之上涨。不过是因为这个年代还是计划经济,一切都尚滞后,若不抓住机会打个时间差,那将是一辈子的遗憾。

身为长兄、父亲、和丈夫,何立华有责任给这个家更好的未来。

话传到何小曼耳朵里,何小曼对父亲真是既佩服又无奈。佩服他对内心的坚持,无奈他太坚持。

一月底的时候,夜校放假了。高二的期末考,何小曼不出意外地考了第一。更令人惊喜的是,科技学校竟然还有奖学金!

整整一百元啊。可不少了。

何小曼在奖励名单上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向丽娜的名字,高一的奖学金获得者是个男生。看来向丽娜的优秀,只能留在了初中。何小曼以为这是很多女生的必经之路,越往上,男生会慢慢开始反超,而女生出现颓势的情况比较多。何小曼不知道,向丽娜的颓势并非因为性别,而是她的心思已经越来越不在学业上。

在春节期间的一次家宴上,她再次重逢了放寒假回来过春节的丁砚。

丁砚俊秀的脸上初初显出一丝成熟的味道,性格也比以前要略微开朗了些,开始经历从少年向青年的转变。

纵然席间的谈话还是那么空洞和无聊,但是向丽娜借着向丁砚讨教学业的机会,拉着他说了不少话。

丁砚出于礼貌,并没有拒绝,而且他性格文静温和,就算心里不太乐意跟向丽娜太接近,表面上也不会显露出来。

从向家告别的时候,他发现向家换了司机,便找了个机会问杜松涛,这才得知,向家司机事发,被开除了公职。丁砚终于松了一口气,老天总算开眼,让肇事者得到了惩罚,正义再如何姗姗来迟,终究也还是来了。

于是,他想到了何小曼。

他以为何小曼一定会给自己写信,哪知道并没有,直到自己跟着导师回到学校,也没有等到何小曼的来信。当初明明说得好好的,丁砚是个重承诺的人,心里不由有些忐忑,何小曼现在还好吗?

何小曼并非故意不给他写信。只是入职工作的事情拖了一段时间,等她正式进入崇光棉织厂,已是十月底。而丁砚说过,十一月份就会跟着导师出去,何小曼不想让自己写给丁砚的第一封信就石沉大海,所以迟迟没有付诸行动。

一转眼,就到了一月份。她想,丁砚应该放寒假了吧,正常的话,他应该回家了吧,可他并没有来找自己。

她曾认认真真地请顾峰给自己在厂里拍了几张照片,穿着白色围单,胸.前五个红色的半圆厂名,戴着纺织工人特有的白色小帽,在纺织机前微笑伫立。胶卷的质感,是后世的高清相机无法比拟的,相片上,堪称是八零年代最美的纺织工人,对生活热忱、对工作尽心、对未来充满希望。

只是,相片现在珍藏在她床边的层板上。她的书桌贡献出来成了父亲的工作台,她在床边安装了一层木板层架,堆了常看的书,和一些女生喜欢的小玩意儿,相片就夹在某本书里,如她心底的秘密一样。

这个年代,没有双休、没有黄金周、也没有春节长假。只休了寥寥数日,何小曼就上班了。

这天回来的时候,王秀珍神神秘秘:“小曼,今天有人来找你了!”

“谁啊?”

“是个男孩子,你猜是谁?”

何小曼的小心脏猛地漏跳一拍,却不敢承认,问:“史培军?他来找我干嘛,大冬天不会爬山吧。”

“什么啊!”王秀珍不气馁,“再猜,比史培军可神气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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