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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诊病
夜晚的洛阳城灯火辉煌,然而比起夏秋季来,大街上夜游的人少了很多,南面远远的喧闹声时不时飘到规整的房屋上方,越往北走越安静。 二更的鼓敲过,车过堤岸,桥头枯黄的草地在月光底下铺了一层霜,皓如白雪。
罗敷毫无形象地趴在王放身上,听他介绍从国公府拿来的药材来源。这樊桃芝是九年前方继给常玄义的,采自极南之地,具有清心定神的奇效,不知应什么机缘巧合被方氏的商人得到,秘密送往洛阳。老侯爷念及上一代的恩怨,才把药材给了定国公府,想为常家姑奶奶的失心疯出些力气,可定国公拿到手后舍不得花在自己妹妹的脑子上,封存在药库里,还下令只有嫡系子孙可以用来救急。国公府的家务事方氏没有义务管,能将东西留给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于是两方关系日趋融洽。
“那一瓶由木芝熬炼出的药水也是九年前的?会失效吧……”
王放道:“有一朵风干的,我回去默下方子,你和吴莘都看一遍,以防有失。”
罗敷还是愤愤不平,“我师父怎么能这样啊,连提都不和我提,我才不信他是忘了。”
他眼光微妙地一闪,“覃先生那本书写的处处详细,字也极好。”
她得意地道:“那当然。我见过吴老太医留在太医署的手札,用信的格式却没有落款,全写在三本本子上。但他像是特意留给某个人的,一封也没寄出去,自己也似乎不大在意。手札里记述了他几十年的行医心得,那小楷虽然圆润细致,文字间却跳跃生涩,有时表达个简单的事情还要绕弯路,比我师父差远了。”
“事实上,你应该想想是否要管那个拿着你师父手迹的铃医叫师兄。”
罗敷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我师父就是在外面背着我收了弟子我也不认!现在玉霄山就我一个人,我若不承认,他就是拿着书到药庐门口叫唤也没用。”
王放不再打击她,话锋一转:“你将本子还给吴莘了?”
罗敷道:“我还不想呢,是章院使拿着钥匙进我房间,差人把书送到吴府的。”
他沉思了一瞬,复笑道:“吴莘这个人倒有趣,他原先是皇后的人,手段很多,瞒上欺下的事没少做。不过才能是有的,不然也不会坐到左院判的位置。他是渝州人,这一趟差事,宣泽可能会把他放回故籍几个月。你与他接触注意别让他套出话,他离开太医署之后安分了几年,重新启用若闹出事,千里之隔,我没法替你挡麻烦。”
罗敷点头:“多谢你提醒,我晓得了。”
“再过二十几日就要动身,你办完初霭的事,就在官舍多休息。前些日子累着你了,手臂上的伤好了么?”
她卷起衣袖给他看,白皙的肌肤上刀痕结的痂快掉了,他用指腹轻轻抚过,目光歉然。
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就到了腊月初三。 嘉平既到,一年之中的第一场雪也从浅灰的天幕上飘洒下来,映的帝都素雅洁净,剔透玲珑。城墙内围住几十万户人家,主妇们到辰时才穿着棉袄冬靴上市场买菜,小孩子就守着花炮棚新制的新炮仗,晚饭前在院子里噼噼啪啪地放,彩纸铺了满地桃花。
罗敷最受不了鞭炮的响声,带侍女捂着耳朵上车,吩咐车夫快些走。马车里装着一大堆东西,衣装药材针具全放在车厢里,好在队伍中只有她一个女医师,单独给她拨了辆小车,指定未时在外城西极门会合。
她生性不勤快,到了巳时才将官舍落了锁,慢悠悠地沿着昌平街晃到城西。一路回想着有什么忘了带,攥着荷包掂量里头的碎银子,南方的物价贵得很,她带足了银票,也决定省着点花。
王放从青台山回来后就一直很忙,她在宫中的值所待了几日,看了他叫樊七送来的樊桃芝药方,得了吴莘的信,就确认可行。其间王放日日在明水苑的书房里看折子,她不好去打扰,司礼提督刘太宰来过值所一次,笑眯眯地问她有没有话让他捎给陛下的,罗敷当时支支吾吾,把陆都知看得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
她觉得宫中大概已经传开了,连上次去太医院查看新晋御医和吏目的课业,刘可柔见了她都特意避今上而不谈,言语间却透露着一百个好奇。
罗敷觉得她就是再装看不见也没办法,宫中和官署里那么多双眼睛,她还是暂时避开一段时间为好。自从上次她与他一同从定国公府回来,走之前他们都没有再见一面,她盯着窗外的雪,有些失落。
未时差一刻,西极门遥遥在望。车走近了一些,门口的侍卫捧着崭新的手炉,满面笑容地和赶车人寒暄着。两位老人站在一辆车前怒目相视,周围的人宛如没有看到,自顾自地说话。
罗敷下车与同行的人打招呼,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不由记起上次办理药局的交接事务时,万富说要颜美一块去,这会儿竟真成了,也不知怎么让吴莘听进去的。
她撑伞凑过去,正要问方继和吴莘怎么吵起来了,双肩被人猛地一压,回头正是曾高那张清秀的瓜子脸。
“你要走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呢,亏我还从我爹那溜出来送你。秦夫人眼神不好,我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儿都看不见。”
罗敷挽着她的手,“方公子说安顿下来最多在那里待两个月,又不长,我会给你带珍珠手链的,你要什么颜色?”
曾高嗟叹道:“你给那谁买就行了,还能想到我。”
罗敷恨不得捂住她的嘴,万富已经瞧了过来,“秦夫人……”
她企图糊弄过去:“齐医师,方氏的人到了么?”
颜美抢先道:“第一拨人已经出城了,我们是最后一批,方公子还在城内,说是一会儿再过来。大人您看,那两个兵爷手上的手炉就是头一辆车的人给买的,不知对我们有多殷勤。”
罗敷笑笑不语,万富忽地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到丈外的城墙根下去,她叫曾高稍等,对方却咬着耳朵道:
“你把我撇下,待会儿谁给你解围?”
“什么……”
罗敷没时间多想,边转着伞柄边往那边走,“齐医师找我有事?”
万富清俊的脸忽然涨红了,从随身斜跨的布包里拿出一个深棕的匣子,咬牙道:“秦夫人,你离开药局的时候把这个药箱留下了,我们没人用,想到这箱子又精巧又轻便,出门在外很适合带着,在下就顺手放在包里想还给你……如果秦夫人东西够多了,在下就放回车上去。”
罗敷接过比她现在用的小一半的药箱,笑道:“齐医师费心了。我去太医院的时候怕人说带的药箱药具是市井上不入流的玩意,就新买了个大的,可还没有以前这个用得顺手。”
曾高装作抬头看雪,暗暗地在背后推了她一把。
她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万富更尴尬了,罗敷抬头定定地看他一眼,徐徐打开盒盖。
药箱明显是被洗过晒过,里面叠着一层白色的丝绸,上面躺着一支嫣红的梅花。花枝三寸来长,底端焦黑,是灼烧过的痕迹,又在断面细心地裹了几滴白蜡。这样处理的花常开不败,可见是费了心思。
罗敷忍不住想问曾高现在怎么办,万富却已经开口了:“秦夫人,其实我一直……”
她啪地将药箱盖上,用最温和的语气道:“我现在用不上这个,就送给你好了,里面的花很漂亮,你可以放在马车里。”
曾高咳了声:“万先生啊,其实秦夫人一直——”她把罗敷推得远远的,“我上回看到她和一位公子在莫辞居二楼吃饭,还是那位公子付账的。”
万富愕然,转而苦笑道:“这样……我也明白自己身份着实低微,但毕竟还是想找个机会说出来。既然秦夫人体恤在下,在下这就将东西放回车上吧。”
他确实是个聪明人,说完后抬脚就走。曾高佩服他的利落,又喊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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