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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周中恭恭敬敬地谢过孙秀才,把书好生地收起。没注意到孙秀才双眼不停地眨来眨去,见周中仍没反应,他轻咳了一声,“我估摸着你要下场,特意托人从县城里买来。”怕周中听不懂,一个买字,孙秀才说的很重,同时孙秀才手不停地做做一个钱的动作。

这会,周中还有甚不能明白的,想着送来的两条肉,想着之前原身每次送来肉后,孙秀才也是敷衍地指点周中一番,他诚惶诚恐道:“老师大恩,学生没齿难忘。”

孙秀才见周中不上道,要白白拿了他的书,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使了个眼色给小童,那小童抬起脖子呸了一声,“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个学生怎好意思让夫子给你出钱买书集?”

周中装糊涂,“不是老师见我多年未中,送于我?让我来年高中。”

小童又呸道:“你以为这集子不花钱的?谁平白送给你?图啥?图你不能中?还高中呢?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自个儿,你从小考到老,还能高中?做梦去吧。”

周中给说的面红耳赤,掏出书扔给小童,看也不看孙秀才一眼,甩手出了门。要不是怕得了一个不敬老师的名声,他非得把那两条肉拿回来不可。

周中出了孙家,一路气冲冲地往前走,暗恼自己明知孙秀才爱钱,还巴巴地送肉上门当冤头。待走得几丈远,心中的怒意慢慢消散,周才停了脚步,没了孙秀才,他还得找人指点他的文章。如今只能去找刘秀才,只是从来不曾和刘秀才打个交道,也不知刘秀才肯见他一面不?

刘秀才尚年轻,三十出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前几年中了秀才紧接着参加乡试,不第回家日日夜夜苦读,以求乡试榜上有名。

周中问清了路,空着手往刘秀才家去,实在是周中怕再白扔了两条肉,心中不舍,故此啥也不备前往。敲开刘秀才家大门,让一个老苍头迎进了屋里坐下,等得半个时辰,周中却没有见着刘秀才,只好笼着手出了刘家。

刘家后堂,刘秀才的媳妇不解道:“你不是常说要多结交几个读书人吗?有读书人上门,你怎么又拒之门外不见呢?“

刘秀才放下笔舒松一下筋骨,“读书人也分好几种,有一种少年成名,更有神童之名,早早中了进士,这种人自然是好生结交,最好能与之交好。另一种则是考到头发花白仍是个童生。可今儿门外那人头发白了,可连个童生都不是,与白丁何异,这种人又何需结交?”

“倘若有了相公你一番指点,说不定他就中了呢。”

“你不知,每次考试考的何止是学问。”刘秀才道,“倘若他是个年轻人,倒也值得我一番指点,可惜他年迈老矣。即便他能过每天一考的县试,连着三天考的院试,他怕撑都撑不住,还未考就躺着出来了。”

“可不是谁都能当秀才老爷的。”刘秀才面上甚是得意。

周中在两处碰壁,一肚子的火气,倒勾起他的雄心壮志,没了他们的指点,他就不信他会考不中秀才。他去书铺花了大价钱把三年来的前十名秀才的文章俱买了,一并买了县老太爷,知府大人,学政大人写的文,然后搂着这几书回家闭门苦读。

看他这个劲头,家里人俱不把别事来烦他,连饭菜都送入屋中,让他一心学习。这几十来篇文章让他日看夜背,几日下来背得滚瓜烂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连在梦里他也在写文背文。

有一天,他从梦中惊醒,顾不得披衣,提笔写了一篇文,顿觉耳目一新,不同往日。他掷了笔,哈哈大笑起来。他知道他之前写文缺了甚,眼前的迷雾拨开,地上一片宽敞大道。

第十五章

下场

周中欢喜不尽,周家众人也齐齐松了口气,实在是周中那种废寝忘食进入忘我状态的样子吓坏了一家子,怕他人没进考场,先疯魔了。连二娃也拍着小胸口,拖着小奶音小人儿似的叹道:“读书太吓人了,怪不得奶奶不让读书呢。”

如今周家也不忌讳读书二字,大娃逗二娃道:“二娃,等爷爷空闲下来,要教你读书识字呢。”

二娃长了些肉的小脸顿时煞白,扭头扑进邵氏怀里,搂着她的腰扭来扭去,“奶奶,我不读书,我不读书。”

若是先前,邵氏定会满口答应。只是这些日子看着周中的变化,看着周中对付朱三之类,邵氏心中的坚持有了些动摇,读书真的是坏事吗?

邵氏张了张嘴,说:“二娃是怕吃苦才不肯读书吗?”

二娃抬起黑溜溜的双眼,大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奶奶,二娃不怕吃苦。”奶奶常说吃得苦才能过上好日子,他要过好日子,每天有肉吃,他才不怕吃苦呢。

“那二娃为啥不愿意读书呢?”邵氏垂眼问道。

二娃鼓了鼓嘴儿,半晌才道:“读书吓人。”

邵氏鄂然,“吓人?”

二娃点了点脑袋,“爷爷连屋都不出,在里面一会大笑一会苦着脸,好吓人呢。”二娃顿了一下,眼珠子骨碌地打量四周,凑近邵氏耳边道:“爷爷成天坐着,屁股会长茧的,变得硬硬的。”

邵氏愣了半晌,抬手拍了二娃一下,唬着脸道:“不准瞎说,等你爷爷有空,让他好好教你们读书识字,净说些啥啊。”

小邵氏抬头看了邵氏一眼,又赶紧低下头,手上绣的红梅却扎错了好几针。她心中慌乱不已,说读书不好吧,那是瞎话,那个官老爷不是读书人出生,要不好些有钱人家花着大笔的钱供家中子孙上学。说读书好吧,为什么他们好好的周家变成如此穷困潦倒?她嫁进周家时,周家已显颓势,日子过连普通的庄户人家都不如。但她在娘家时没少听家里人说起邵氏,说她命好,长得三大五粗的,竟然还给周家挑中了,日子过的跟地主家也不差,每天都有大白米饭,大肥的肉片管个饱。可惜她嫁进来的晚,没有享着当初的好日子,倒是跟着周家过了一二年上顿不接下顿的日子。可要不是周家她怕早没了活路,周父周母当初不满意她,还是仍由姑母把她聘了进来,让她有一个栖身之地,让她有口饭吃,有衣穿。要不是姑母把她聘了来,她如今还不知落在那个肮脏地界。她是邵氏的堂侄女,生父出外打工和人起了冲突让人给打死了,那人倒是给抓了起来判了流放,可他家中实在没钱赔偿。她爷爷带人去收刮一通也不过得来百来个铜板,没过多久她娘扔下她改嫁了。她娘刚走,爷爷奶奶就打算卖了她,因她早产,自小身子骨软,长得又瘦小,人家不愿意买,才把她留了下来。为些她没少挨奶奶大伯娘的骂,骂她没用,连卖都卖不出去。她怕被卖,拼命地干家务活,从做饭到洗衣,再到给家里人打洗脚水倒洗脚水,伺候一大家子。大概她命硬,这样长年累月的干下来,倒没有生啥大病,只是身子没力,干不得重活。等她过了十五岁,脸长开了,有些清秀模样,家里人又开始打她的主意,准备把她到那下三烂的地方。她没法,只好跑来找姑母,当时邵氏正惦记着老二的婚事,就聘了她。小邵氏的奶奶还不同意嫌邵氏给的聘金少,邵氏也不怕事说他们要是把小邵氏卖了或随便嫁给老头或瘸子,她就四处宣传的人皆皆知,让他们以后嫁不了媳妇嫁不出女儿。他们才怕了,乖乖让小邵氏嫁进了周家,只是嫁妆是一文无有,连件衣服都没。想到这里,小邵氏轻叹口气,周家如今的日子渐渐有了起色,她真怕家里再出一个周中,只是看着上方的邵氏,阻拦的话她说不出口。

年关将近,家家户户杀猪忙,邵氏手中有了银子又趁肉多价便,很是买了一回。周家一直没有养猪,养鸡的习惯,嫌臭,周父周母在的时候,即便穷也没有想着养猪,养鸡。等两老去了,邵氏打算养起这些家畜,可周中不同意,说院子又不大,偏还要弄满地的鸡粪鸭粪,忒臭。邵氏发了一通的火,周中那怕去下田干活也不准家里养这些臭东西。弄得每到过年时,周家都得花钱去买肉,然后邵氏都会唠叨好久,骂周中穷人命偏富贵身子。

过了二十四,周举拎着包袱回了家。自周中来到这里,还是头次见周举。周举长相颇似他,只是身形更高大。

一餐饭后,周中匆匆跟他交谈了几句,又继续埋进他的书本里去。好似找到登山路,周中拿着手中的程文,按照上面的题材做出自己的文章,一篇又一篇写下来,浑身酣畅淋漓,说不出来的畅快。他越写越来劲,拿着本书自个儿给自个儿出题答题。连过年都过得悄无声息,周家上下俱是心情复杂,看他如此悬梁剌骨苦读,一旦没能得中时,该有多疯狂。周家人都没想过周中会中,之前他天天都在家读书都未能考中,歇了三年书本都生了更是不能得中,只是这话谁也没有说出口。

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下,谁也没有想起报考的事,还是周举提醒,周中才从文章堆里拨拉出脑袋,准备报名的事。周中在记忆中搜索一番,报考须去县衙礼房报名,填履历,即本人姓名,年龄,籍贯,相貌以及父母三代以上的信息。然后是互结,就是同考的五人互相做保,作弊则五人连坐。最后还有一样具结,即禀生具保也就是请一位禀生保证周中的身份以及相关的信息准确。周中一向是请的县里的一位王姓禀生做保,每次给一两银子,人家具保,事后各不相干。

报考回来后,周中就准备考试用的东西,考篮,文房四宝,装水的葫芦,吃食。县试共有四场,每场一天从黎明前到烛明,二日后放案,一张圆形大红字又称团案,中间一个大大的中字,围着中字分内外两圈,内圈前二十名,外圈三十名,共五十名。另有副榜若干人,这些人皆可参加第二场考试。直至最后一场共取五十名参与府试。

周父在的时候,每次周中下场都是周父相陪。这次则由周秀陪着周中去考试,周举则因年前的活未干完,刚过十五就回了镇上。

周中带着周秀熟门熟路去了原来住过的客栈,此客栈离考场有些远,但价钱相对便宜,也是因为之前周家银钱不凑手,从离考场最近的客栈搬了出来换到此家。定下房间,周中洗涮后早早地上床睡了,要养精蓄税。

翌日,三更天,周中就早早醒来起床梳洗,换上学子衫,吃过早饭,周中再次检查了一下考篮,才让周秀拿上考篮提着灯笼陪着他一同往考场走去。

考场设在县学,县学是生员读书的地方。可惜黔北文风不盛,考中秀才的人也没有几个在县学读书。长年下来,县学名不符其,平时空无一人。只是在每年二月考试时才用一用,因平时没人,也少于修葺。将近二月时,才有人把里面的桌凳稍微整修一番。

到了县学,乌压压的人群立在门口,在衙役的指引下依次排队往前走。周中拿过考篮排好队走到指引的地方接受衙役的搜身,并没有出现让脱光衣服检查的情形。周中暗暗地吁了口气,虽然他如今是老头子身,可他的内心并不适应大庭广众之下解衣。搜身后,进入大堂后,点名入场,又有唱某禀生保,禀生确认后,考生接过考卷按卷上座位号入座,不幸的是周中这次的座号紧挨茅房。周中心里咯噔了几下,想到古代的马桶,臭味冲天。他赶紧拿出白面馒头,趁着现在尚未臭味把中饭给吃了,他怕到时候他吃不下。果然未到午正,已是臭气熏人,周中实在忍不下去,好好的思绪就像给人扯断一下,满脑子的臭味。找来找去,周中从剩下的馒头上扯下两小团塞入鼻孔。没了扑鼻而来的臭味,思绪也清明起来,周中又拿起笔写起文来,洋洋洒洒写了不少。再三检查过,确定没有遗漏,周中才誊抄到考卷上,交了卷出了门。走出考场,周中赶紧取下馒头,狠狠地深吸了几口气才觉得心头舒坦。

周秀一直在门外等着,见此面露担忧。周中道:“无妨,只是臭号而已。”虽如此说,周中回去歇息后第二日就命周秀去扯了一块布请人缝成现代的口罩样,又买了几片薄荷回来在考试的时候清新一下头脑。

四场过后,真正发案时,周秀从头晚都开始着急,怕爹不过伤心,又怕爹过了府试不过更伤心,之前周中也有过几次县试过了而府试未过。周中却不慌张,他自我感觉很好,况且前面三场他都在内圈,想来最后一场只要没有大的错处,县令大人应该不会黜落他。他信心十足,也不让周秀一大早去看榜,睡好吃好才往县衙走去。此时将近正午,周中以为没有什么人看榜,就见一个人立在榜看。周中慢悠悠地走上前,打眼看去。

第十六章

刘鹏

周中微讶,以为这个时辰,看榜的人都走了,只有他一人姗姗来迟。毕竟谁在功名前也难淡定自若,不想却有人跟他同样淡然自处。周中兴起相交之意,眼光粗粗扫过团案,见内圈第十八位正是他自己的名字,立马扭头朝向身旁之人,准备招呼一声,却猛地想到有他这种淡定的心态,也有人担心不中,羞于人前看榜,才趁着没人偷偷地来看榜。这样一想,周中顿觉不知该如何开口。

似觉察周中之意,此人转过身拱手道:“兄台,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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