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节(2 / 2)
毓庆殿中达官鸿儒繁几,从没有人为此说过一句话,顾首辅带他出永巷时讲的第一句话是“殿下到了燕坞要守规矩,安生度日。”
定康王做到了,不论两江士族如何威逼利诱,他都缩在王府中不闻不问,就算盛元恪故意把他与獒犬锁在一处,他都不打算反抗,从小他就知道,不能在盛元恪面前哭,越哭他就会越起劲得折磨自己,只要熬过这一会儿,等他觉得无聊了自然就会把自己放出去。
按照皇太弟的脾性,一切确如他所料,但人算不如天算,盛元恪在离开的一瞬间突然转头,瞥见了匆忙扶定康公起身的小宦奴,虽然眉目长开了点,但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是当年那个被他撵出殿外洒扫的狗奴才。
他的人竟成了定康的户奴,哪怕是他不要的,定康也不该更不配觊觎!
谁也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太监的死就让怯弱的定康王彻底爆发,尽举燕坞七千甲士,深夜奔袭两江行营,几乎是以同归于尽的架势来向皇太弟索命。
然而兵力上的巨大差距并不是一时之悍勇可以弥补的,燕坞王府豢养的府兵全线溃败不过是意料中事,但两江驻军的阳奉阴违却使得这位藩王大难不死并成功逃至松州,成为鹅湖书院濒死之际翻身的唯一希望。
如今,两江的局势已然脱离掌控,观望的众士族正踌躇不前,不料河南、河西,山东、湖南的驻军却火速集结,太原境内囤积的重兵更是直扑太常,朱大年亲自离京坐镇,将江南守备里里外外汰换了一遍。
直到此时,朝野上下才恍然大悟,为何太师歇朝,对江南之事缄口不言,原来后手一早就在这里等着呢。
赵太师甫一出手,就压得一干士族喘不过气来,为了缓解江南方向的压力,抱恙在身的顾首辅不得不舍下脸皮,再三对湖湘示弱。
然而,暴怒的皇储显然不可能善罢甘休,政和九年秋,御林军攻克无锡,血屠三日,这座繁华的江南古城一时间沦为人间炼狱!御林所过之处,焚书坑儒,血光漫天,万千冤魂,哀泣悲嚎!
而主事的文昌郡公似是才发觉外甥的行径过分了,忙不迭从幕后跑出来收拾残局,借着五年前的科场舞弊案,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所有脏水都泼到了两江那些“居心叵测”的大世族身上。况且,这次的江南作乱,事件背后本就有那些人的身影,这一点不需要证据,大家心知肚明。
这一下,缩在鹅湖书院里的残存士族开始军心动摇,毕竟这些人里还是以中小士族居多,这种高层争斗本不应该牵累到他们,若非当初得到中枢的暗示,他们也不可能铤而走险,发出那样大逆不道的檄文来。现如今,京师对他们不管不问,任凭皇太弟在无锡大开杀戒,这不就是典型的过河拆桥吗?!
小士族们越发不忿,皆以为自己是受了无妄之灾,纷纷跳出来反咬江南六道,想借此撇清自己,从皇储手里讨得一线生机。
于他们而言,性命之忧远甚过新法带来的剥削,在皇太弟的屠刀下,他们对家业的执念已然变淡。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连顾椿都颇有些措手不及,谁能想到文昌郡公这一局竟是针对六道大姓设下的,屠了无锡,代价虽大,但效果卓著,如今两江其余士族皆拥戴赵太师而与首辅党离心离德。
顾首辅本以为整座江南是赵明诚拿来开刀的那只鸡,但最后发现,原来,对方要抹去的不过是两江在烟袋街的痕迹,江南于中枢影响太重,沈苏张顾申瞿陈,等他与张老头一闭眼,南方心学在朝廷中的实力将一蹶不振,三四十年内,只能坐看北方儒学追赶上来。
这乾坤大势,可是被人算得清清楚楚,顾椿了然,赵明诚独自一人圆不了这么大的局,没有自己人暗中襄助,他不会如此稳准狠的掐住江南命脉。
而能硬下如此心肠的怕也只有那千杀的沈一鸣了!
老鳏夫舍家毁名,成就了外嗣的不世伟业,想想也还真是唏嘘。
可怜吴兴呐,沈一鸣怕是死了都不敢葬进祖坟哟。
政和九年冬,八代永安侯赵汝贞因病辞世,赵氏族中四子上书丁忧,重辉殿夺情赵怀珏,令其头七过后疾返两江,主持剿逆定康王一案。太师世子披麻戴孝,于殿上质问少帝礼法纲常,二人爆发激烈冲突。
赵太师骤失至亲,哀毁痛绝,数日不理朝政,而此时宫闱内外却悄然间冒出了请求太师丁忧、还政于帝的风向。
天下各道士族都为江南的惨剧而心惊胆颤,他们不敢赌太师是否会继续下一个江南,故而打算齐心合力将其逼出朝堂,哪怕只是一时也能为他们争取到一点时间来思量各自的后路。
赵秉安不是长房长孙,按照礼法没有让他丁忧的道理,但士族以孝道相胁迫,自然也就把赵氏一族的名声架到了风口浪尖上。
政和帝以大局为由夺情赵怀珏,已然是对赵氏的不尊重,眼下如果他对士族的这波胁迫视若无睹,那么恐怕湖湘上下也会彻底寒心。
政和九年尾,帝下旨褫夺福建、陕北两省总督身上的散阶,罚俸一年,少帝自以为已经表明立场,然而在湖湘上下看来这份惩戒不痛不痒,与其说是申饬倒不如说是庇护。
陕北总督孔仲华是出了名的老顽固,当年神宗即位之初,没少倚老卖老,欺凌太师,如今那老匹夫又在陕北叫嚣不停,阻挠新法试行,而少帝却对都察院的参劾视若罔闻,一味地和稀泥,朝廷中不少人早有发觉,私下里大家心照不宣,这少帝虽然羽翼未丰,但心思怕是已经野了。
太师世子自然不会放纵少帝于前朝立威,陇西士族对孔仲华的狙击来得十分及时,这位是真宗潜邸,先前之所以被发配到陕西不外乎是因为立场问题,他向来自诩少帝肱骨,对神宗言辞间很是不屑,哪怕在神宗大行后亦未有所收敛,这样一个人,少帝敢用就要先被扣上一个不忠不孝的罪名。
先前江南动荡的起源就是少帝失德,而今孔仲华一事倒像是要在天下人面前坐实这一点,毕竟历朝历代都没有哪任君王如此倚重辱骂过自己生父的臣子。
赵凤举在朝堂上步步紧逼,让政和帝在下罪己诏与赐死孔仲华之间做选择,这种时候没有人敢忤逆世子的意思,哪怕是顾首辅,在看到赵凤举身后站着的马季之时,也面色灰败地丢掉了自己的笏板。
政和帝悲愤地怒瞪着那个人,看着他一步一步踏过亚父止步的地方,无耻地从自己手中掀开玉玺,在那道刺目的圣旨上“嘭”的一声杀掉了自己最忠诚的老臣,强烈的冲击激发了他身体内的隐患,政和帝只感觉眼前一黑,随后栽倒在御座上,人事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户奴——男性床伴
第306章 良苦用心
力不从心!无论少帝多么渴望执掌庙宇,他孱弱的身体都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况且, 一早陕北进上来的折子——孔仲华引咎自缢, 这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满朝上下无人不知, 陕北老总督的脾气又臭又硬,想让他服软,除非日头打西边出来,但太师世子就硬是生生将人逼死了,这不仅让举朝哗然,更是极大震慑了真宗神宗遗留下来的顾主心腹。
江南那边兵锋已经逼近鹅湖书院,世子眼下的态度却是坐视不理, 意欲携势将少帝逼回重辉殿, 他倒没想一劳永逸直接把人逼死, 但软刀子割肉,这种凌迟的痛苦却足以让人一蹶不振。
顾首辅见不到赵太师,无奈只能来寻邵柏博,他已经看清了局势, 也不介意背上千古骂名, 只求世子能高抬贵手,饶过江南六道。
可以邵侍郎的狠辣怎能轻易放过清剿江南士族的大好机会,他一向笃信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不把江南六道杀绝,怎么实现他振兴关北士族的宏愿。
故而在太师世子发往江南的密信中, 邵柏博附赠了一张私信,就是意在蛊惑孟希来放纵皇太弟,为祸鹅湖。
而这封密信最终却神不知鬼不觉地转送进了北邙山林场,那里汇集高僧法师,正在进行老永安侯的第十三场法事。
沈林早过不惑仍还是孑然一身,在很多年前,太师曾打算赐给他赵氏家姓,但对于无妻无子的暗影来说,保留这一个姓氏算是他对老父唯一能恪尽的孝道。
站在他一侧,刚刚处理掉首尾的青年面无表情,平淡地回禀着几位少主的一举一动,言辞间毫无起伏。
“钟山梦园还能撑多久?”
“四天,孟现柯的身体从年初就开始极速衰退,为了吊命,一直在服用红丸,早就人事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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