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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秉宰看着手上的账簿,越算越着急,银子呢,那批银子到底被藏到哪去了。明明是十二腊月天,可赵秉宰在值房里却满身大汗,到这时候,他要是还不清楚自己被人算计了,那这些的年日子就算是白过了。

现在想想,恐怕他刚进户部的时候就被人盯上了。原来,当初永安侯府之所以能给他补这个户部给事中的缺,是因为原值报了病休,逾期卸官。当时,他初进户部,被分配到十三清吏司的山西部下,入职后没几日,他的顶头上司主事曹鹏就以前职公务积压为名,让他紧急签发了几份拨款文书,上面加盖的都是他赵秉宰的官印,虽说每张单子数额都不大,可加起来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往年户部来往账目都有底存,前些日子,自己翻查山西前两年的财政支出,却怎么也没有找到这笔银子,原以为是弥补往年亏空,可他这些日子翻遍了山西近十年的账簿,却一点痕迹都没有。这笔银子是从他手里流出去的,一旦到了三年户部清点国库的底限,这笔银子是绝对瞒不过去的,那时候恐怕他前程堪忧。

赵秉宰试着使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可是一点用都没有,就算知道是有人在构陷他,可他没有证据,再说出纳票上他签的大名又不会自己改掉,现在只能回府,求父亲和大伯他们救救自己。

第19章 家事(三)

玉函院里,柳氏左等右等,自家相公也还没回来,瞧这天色实在是赖不下去了,便朝旁边的心腹使了个颜色,一帮人又装模做势的搬回春暖院去了,蒋氏只当没瞧见这个女人,眼不见心不烦。

赵秉宰这会儿是真顾不上柳氏了,他心慌的连马都上不去,只能坐公中的马车回府。一路跌跌撞撞的回了侯府,在门房那里听说今天几位叔伯都在,赶紧去了父亲的书房,这事还得先给父亲通个气。

赵怀珺也很诧异,长子都多久没主动找过自己了,瞧这神色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叹了口气,儿女都是债,还能怎么办呢。放下手中的案疏,往椅背上靠了靠,嗯,小二这靠垫做的真不错,那孩子一向这么贴心。

“说吧,出什么事了。”长子到底还是欠了些火候,平时看着挺沉稳,现在一遇事就显出短板来,急躁冒进,仁柔寡断,真是,难成大器。

到了这个时候,赵秉宰也顾不得在父亲面前遮掩了,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事都说了。这事很明显是有人在给他挖坑,只要父亲愿意出手震慑,一定可以还他个清白的。

赵怀珺沉默的听完了整件事,又接着沉默了许久。他想着,还是应该给长子一个机会的,所以,他问了一句“既然清楚是怎么回事,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我要是知道怎么办,怎么还会回府里来问您啊,赵秉宰差点暴躁的想站起来反驳,他抬起头,突然发现父亲的神色晦涩莫深,这让他直觉不对,抿了抿唇,试探的问了一句“要不您和户部的大人们打个招呼。”

三爷这次真的说不出什么来了,不过遇到这点事就退缩不前,惊慌失措,只想着以势压人,这就是他寄予厚望的长子。他真的该庆幸妻子还生了安儿吗。

赵秉宰看着父亲的脸色,再蠢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可他现如今真的连平时一成伶俐都不剩了,这事关他的前程啊。踌躇了一会儿,他还是开了口“要不然,府上先把这笔钱垫上,那几个主事咱们可以慢慢收拾,现下要紧的是要过了年底户部的清查啊,父亲,您,您帮帮我吧。”

“蠢货,人家既然敢明着对你下手,自然是有所依仗。据你所说,这件事是主事曹鹏一力促成的,那你对这个人了解多少。还有这笔银子到底流向了哪里,你心里有没有数。”

曹鹏,他平时只知道这个人出自南雄侯府,因为是庶出,自己平时不怎看得起他,因此很少来往。再说他来户部只是走个过场,哪成想一待就是两年。还有那笔银子,又没有多少,不过就两万两,父亲先让我过完这一关不行吗。哼,要是大哥在这,早就给自己摆平了。

赵怀钧看着底下愤愤的长子,这次他是什么也不想说了,疲惫的揉了揉眉头,派人请来手底下的两位幕僚,又让赵秉宰把事情重述一遍,。两位先生也没想到这次来是给大少爷出谋划策的,原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结果一听,两人都有些尴尬。

其实这事在官场上实在是平常,每每职务交接时是最容易出乱子的时候,就是因为总有几笔乱帐是理不清楚的,这也不一定是被人贪墨,只是本朝为官,俸禄虽说不低,但在京城生活,柴米油盐,人情往来,真要只靠那点薪水,那恐怕就真的得拖着一家老小饿死了。所以京城各所司衙门,都会利用职务之便捞点外快,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事,上面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估计大公子是被人踩了点,一开始的时候,曹鹏拿出那些票据应该只是试探一下大公子,实没想到他真的对于账目一窍不通,那真的就不要怪人家让你做冤大头了。

这也是官场上的常态,老人总会给这些小菜鸟上一课,至于你能不能过的来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这也是很多寒门弟子坐不上高位的原因,做官不比读书,不是你聪明用功就见成效,那些高门子弟自小就在这些尔虞我诈的权谋中摸爬滚打,为人处世习惯了迈一步看三步,不见兔子不撒鹰,能被放出来做官的那个是简单的料子,说到底还是大公子太年轻了,见识短浅了些。

这件事麻就麻烦在,已经过去两年了,大少爷才想起来,现在就算拿出来,曹鹏也会一推四五六,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反正签字的是你赵秉宰,与我有何关系呢。

现在要么认栽,乖乖的掏银子,保住大公子的仕途,要么就是把这件事闹开,拿住曹鹏的把柄,可是如果这样,大公子以后恐怕就不能在户部再做下去了,没有哪个上官会喜欢谋算自己的下属。再说了,如果闹开,纵然可以把大公子摆在受害人的位置上,但终究难免给人留下懦弱无能的印象,这才是最致命的。

两位幕僚面面相觑,拿不准主家到底是怎么想的,按理说,秦先生年长,阅历也更丰富,应当先开口。但赵容建是赵家旁支,关系上自然更亲近一些,他又想表现自己,就先开了口。

“这事也怪不得大公子,那曹鹏估计是早有预谋,大公子毕竟年轻,情有可原吗。”抬眼瞥着大公子的神色似有缓和,赵容建才斟酌着说了下面的话。“这件事原本并不难解,不过,这年关将到,离户部清算国库的日子太近了些,有些办法施展不开,不若,先填了这个亏空……”

秦先生冷哼一声,还以为这小子能有什么好办法,结果尽出馊主意。“此事万万不可,大人明鉴,一旦从府中补上了这笔银子,就等于给大公子的失职盖棺定论了,这件事瞒不过有心人,顺藤摸瓜恐会牵扯到府里。”

赵怀珺当然知道银子不能补,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过年底这关,永安侯府在朝堂上树敌不少,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拿着这个借口发难,最起码自己一个教子不善是跑不了的。可确实时间太紧了,理清这件事还要拿到证据,恐怕这几日很难做到。

抬头看看秦先生老神在在的样子,赵怀珺就知道这老家伙恐怕已经有主意了,他也就不急了,只是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拿出来。“先生有何教我,不吝直言。”

咳咳,既然主家都不耻下问了,秦先生也就不好再端着架子了,到底拿着人家的俸禄呢。“这事说难其实也不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是了。曹鹏是曹襄之子,背靠南雄侯府,能弱冠之年做到这个位子,可见在府里还是受宠的,咱们不好正面得罪他,可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可都没有这么雄厚的背景,只消让大公子挑出一二做替罪羊,既能摆脱这门官司,也能给曹鹏一个震慑,咱们永安侯府的虎须也不是谁都能上来捋两把的。”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老先生一出手就直击要点,赵秉宰在旁边听的一愣一愣的,听着这个替罪羊词,才猛的一拍大腿,对啊,曹鹏可以设计自己做替罪羊,自己为什么不能动他身边的人呢,真是当局者迷。

看着大公子那副如梦初醒的模样,秦先生忍不住在心里摇摇头,比三公子真是差的远了。两年前,三公子不过总角之年,就能抓住时机,果敢献图,事后还能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不招半点猜疑,这是何等的心机智谋。再说了,不过一个不入流的户部清查就能把大公子吓得惊慌失色,三公子还天天在内侍监密探面前晃悠呢,照旧不是镇定自若的好好的。长弱幼强,将来三房还有的一番折腾啊。

得了法子,赵秉宰恨不得立即就去把事给办了,不过马上就要宵禁了,府上也落了钥,只能等明天了。赵怀珺此时也不想再看见这个大儿子了,心累,吩咐他遇事多向两位先生请教,就让他们都先回去了。

柳氏好不容易等到自家相公回来,结果面还没见上呢,人就去书房了。柳氏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她就知道,书房里那两个丫头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是老太太赐下来的人,什么时候把她这个少奶奶放在眼里过。只是,如今还不是收拾他们的时候,抚着肚子,吩咐丫鬟们准备些大爷爱吃的糕点,送到书房去,就说少奶奶有事相商,让他早点过来。

等忙完所有的事,已经快到亥时了,听下人通传妻子还在等自己,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赵秉宰又急匆匆的赶回了春暖院,一进门,丫鬟婆子就齐齐报喜。柳氏竟然有孕了,这可真是一件大好事,祖母都念叨好久了,这下可算如愿了。今天刚度过一劫又逢这样的大喜事,赵秉宰极为高兴,当即吩咐厨房置办一桌酒席,自己要好好喝一杯。酒兴正酣的时候,就模模糊糊听见柳氏身边的丫鬟哭哭啼啼的,正要训斥,就见这小丫鬟直接跪下来了,哭诉今早蒋氏是何等蛮横,活生生把少奶奶都逼晕过去了,要不是太医说少奶奶有孕了,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为难小姐呢。柳氏呵斥着不许她说了,可该听的人还是都听进去了。

赵秉宰不是不知道母亲和妻子不和,但在他看来,妻子温柔解意,贤淑知礼,还饱读诗书,和自己极为合拍。除了出身这一条实在是挑不出什么不好的,偏偏母亲就爱用那些老眼光看人,老觉得当初恩师一家有所图谋,每每不给妻子脸面,搞得自己两头尴尬,在下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哎,现在柳氏有了自己的嫡长子,可要注意些,明天,明天就去求祖母赐两个嬷嬷下来,总的先挡住母亲这段时间再说。

得了夫君的保证,柳氏心安了不少,这种事也急不来,在这府里只要有老太太的看重,三夫人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再说了,这三房的中馈嘛,只要肚子里这块肉生下来,自己也不是不可以想。

第20章 家事(四)

强撑着送走了宁寿堂派来的两位嬷嬷,蒋氏一头歪在了靠椅上,旁边伺候的小丫鬟吓得差点尖叫出声,还是旁边老田家的媳妇,也就是当年的采薇有见识,撑得住场面,喝住了几个小丫鬟,亲手开箱取出了暖心丸,稍后又吩咐小丫鬟赶紧把十少爷请过来。

赵秉安急匆匆赶到的时候,蒋氏刚悠悠转醒,看着大冷的天只穿着一身中衣就赶过来的幼子,刚才还能忍住的眼泪霎时就滚下来了。

“儿啊,儿啊……”

都是自己撕心裂肺生下来的,自己难道就真的不疼大郎吗,怎么能够呢。自己为什么看不上柳氏,是因为没有哪一个母亲可以容忍算计自己儿子的女人,哪怕一分也不成,自己时时敲打那个女人,就是为了告诉她,在这侯府里还是有人时刻都在注意你,不要妄想对大郎打什么坏主意。

可现在,她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就算她对大郎再怎么真心,在那孩子心里都比不上他的祖母,现如今,甚至都可以为了这个不怀好意的女人把他亲身母亲的脸面当着侯府上下狠狠的踩在地上。谨言慎行、宏善己身,好一句八字箴言,罢了,罢了,不过是自己在枉作小人,自此以后由他去吧。

赵秉安看着蒋氏的精神状态不太对,皱着眉头看了看田胜家的,采薇伸手指了指春暖院的方向,赵秉安叹了口气,纵使他腹中千千万,在这件事上也真的不好说什么,毕竟那是他名义上的哥嫂。

蹲下身子,俯在蒋氏膝上,赵秉安轻声念着“娘不伤心,还有我呢,还有我呢,安儿一直都在,永远都在。”

蒋氏搂着小儿子的脑袋,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后背,赵秉安低着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他的后背上传来的滴答滴答的声音,这是第一次,赵秉安对他那个血缘上的兄长产生了恨意,虽然浅薄却无比清晰。

闻讯赶来的赵映姝刚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她红着眼眶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泪流满面的母亲,就像幼弟一般抱住母亲的另一个膝头,轻轻的枕了上去。

蒋氏到底上了年纪,情绪大起大落后昏睡了一下午,这把赵秉安和赵映姝都吓坏了,赵秉安亲自骑了一匹快马奔到太医院请来了与府上相熟的胡太医,一路颠簸,受了胡太医多少白眼他也顾不得了。等到太医把完脉,赵秉安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也就这时候才能见到属于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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