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1 / 2)
这当然是意气用事的话,身后没有彻底收拾干净,就算上了直道也是被人包抄的下场。这时候急不得,只有死等。阿傍道:“仔细看,看见城墙中段的亮了么?那是弓弩手箭尖上的寒光。这直道周围布满了暗卫,宗旗不倒不能贸然行动。”
刺杀宗主,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在全城戒严的情况下。大家等得有些心焦,再过两个半时辰天就要亮了,二十里的直道没有马,只能徒步,一旦失去夜色掩护,所有人都得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胡不言见众人忧心,很慷慨地表示:“晚点也不用怕,大不了我多走几趟,把你们送进木象城。我就是担心明王,他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结果他的口无遮拦挨了苏画一顿臭骂:“你不吭声,没人当你是死的,乌鸦嘴!”
“看,宗旗倒了!”忽然有人低呼,“明王回来了!”
大家忙看过去,城墙上有个身影斩下了烈火旗,旗杆举在手上搅动两下,然后从墙头直扔了下去。
群情顿时激昂起来,明王的出现,预示着金缕城的城主伏诛了。金云览一死,五大御者也相继被杀,如今的金缕城已经彻底变成一座废城了。
抽刀向敌,区区的弓弩手不算什么,只要近身,那些武器和烧火棍没什么区别。波月阁的人从四面八方攻上城墙,一顿血光四溅的厮杀,墙头上伏尸百余。最后一名弓弩手颤巍巍举起手里的弩,在扣动机簧之前,被魍魉斩落了整条臂膀。
扬手又是一刀,那人踉跄着扑倒在地。环顾四周,再也没有能阻止他们向木象城进发的绊脚石了。魑魅打了个口哨,分散在各处的人闻声而动,纷纷跃下了北城的墙头。
波月楼的人,都有一身极俊的轻功,这项能力是追云赶月的本钱,二十里路走得急些,两个时辰应该能到。
不知多久没有一起这样纵情奔跑了,上次还是在重选护法的时候,为了那个位置各显其能,在王舍城外空旷的原野上你追我赶。波月的轻功,江湖上甚有威名,舒展身形飞鸟凌波,借助一棵草,也能纵身直去两三丈远。上次的较量带着竞技色彩,这次不同,这次是大胜后的春风得意,松了辔头的年轻人们在直道上肆意挥洒,如果有人俯瞰,会看见起起落落间,尽是燕子般轻盈的身影。
原本明王是个中好手,楼里上下没一个人能比过他,可今天不知怎么,渐渐落了下乘。阿傍一直关注着他,本以为他是大战金云览太累了,自己便放缓速度等他。结果他越走越慢,最后身形一崴,竟跌在了直道上。
同行的人都吃了一惊,纷纷停下步子围过来。阿傍去扶他,为他翻身时触及他的前胸,只觉满手冷腻,就光一看,满掌都是血。
大家倒吸了口气,果然不好的预感应验了。阿傍看着他渐渐发青的脸,伸手要去扯他的软甲查看伤势,被他阻止了。
他吃力地摇摇头,“别管我,你们走吧……”
阿傍喉头发紧,接过苏画递来的金疮药,找不到伤口,便一股脑儿洒满他的前胸,急切道:“你坚持住,我背你进木象城,进了城就有大夫了。”
可是明王已经不能再说话了,他被金云览暗算,憋着一口真气续命,才勉强杀了他。然后上城墙,斩断宗旗,耗尽了最后的心血。他知道自己不行了,随他们出城,不过是徒劳,多走一步是一步罢了。
这样也好。躯壳千斤重,再也操控不了了。这一身背了太多的血债,他在昏聩里看见周围冒出无数的黑影,等着吞噬他,找他寻仇。别人的人生苦短,到他这里是负重前行,认真说,他从未真正感受到活着的乐趣。他曾经路过满是残垣的老宅,夕日的家道兴隆,早就散入了远山远水。他驻足看了会儿就离开了,现在想想,当初应该和父亲一道去死,何必贪生,多受二十年的苦。
阿傍见他要合眼,发了疯一样摇撼他,“大哥,你不能死,你还要去找那个卖酒的姑娘!”
他轻轻扯个笑,那笑看上去像唇角的抽搐。
阿傍的喊声里带上了哭腔,“那姑娘有雪白的手臂,又细又长的腿,小山一样的奶子……”
大腿和奶子,其实他都不稀罕。杀手也有重情的,他带着兄弟们冲出了金缕城,对得起楼主了,然后他要走自己的路,去找那个凿穿他心房的姑娘。
明王就那样死了,死在了空空的直道上。他们这些人见惯了生死,猎物的身首分离,同伴的尸骨无存,都不是多新鲜的事。然而在这种全员突围的情况下,损失了一个人,就缺了好大一角。
众人肃立着,哀致地望着阿傍怀里的人,一向意气风发的青年渐渐冷却,面孔也变得冷漠了。
环顾左右,直道两旁是无尽的水泽,连安葬他的地方都没有。把他抛在半道上吗?天气这么热,让他在烈日下腐烂发臭么?大家都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胡不言站了出来,“把明王交给我吧!金缕城的城墙边有土,我去刨个坑把他埋了,将来攻下了众帝之台再来给他迁坟。你们继续往前走,不要耽搁。”
目前这是最好的办法了,胡不言化出原形,魑魅和魍魉把他抬上狐背,三大护法都向狐狸拱手:“明王就拜托胡兄了,请妥善安葬他。”
得到他们一句“胡兄”真不容易,换做平时,胡不言又会大肆吹嘘一番,但今天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可高兴的。他混迹在他们中间,虽然吵吵闹闹比吃饭还要寻常,但血肉之躯总会有感情。那群护法先不论人品性格,至少个个赏心悦目,他喜欢漂亮人儿,所以并不真的讨厌他们。
现在老大没了,死得那么悲壮干脆……胡不言吸了吸鼻子,背起他重新折回金缕城。城墙下的夯土很硬,他的前爪扒出了血也没有停下。他一般很少全心全意干一件事,以前在九州时,但凡有一点让他感觉吃亏,他二话不说就走人。没想到走了一趟红尘,微小脆弱的人教会了他何为大义和坚持,他自觉妖性得到了升华,即便不能脱胎换骨,他也要做一只讲义气的狐狸。
掩埋了明王,他从城墙上摘了一盏灯笼下来,放在他坟前,“拿上灯,照着点脚下,下去的路有点黑,别摔了。”他从怀里摸出两张银票来,伸进灯笼里点着了,边烧边道,“这是我全部的家当,省吃俭用好几十年才攒下的,本想拿来迎娶苏画,现在全给你吧!到了陌生地方,打架不合适,拿这个钱打点打点,来世托生个好人家,别再当杀手了。”
说到最后,说出满心悲凉,又略站了会儿,才转身追赶他们去了。
***
木象城里正兴建楼台,崖儿站在一处庙塔上俯视,街道上行人往来,临水的码头上停着巨大的船舶,船上装满合抱粗的木料,要运送到工地,每次往返需百余人推拉。
木象城是唯一有水路连通外邦的城池,因此商业要比其他四城发达得多。木宗的宗主也不像金宗宗主那么神秘,他倒是个诸事愿意亲力亲为的人,生得一副膀大腰圆的身架子,穿佛头青的大科绫罗。大概是个审美有偏差的人,腰上系紫色的蹀躞带,挂了满满当当一排彩色的装饰。虽然人胖,但他不怕热,站在骄阳下挥汗如雨指挥运输的板车,说到恼火处,自己跳下去,推着车辕便走。
喜欢抛头露面,那么刺杀的机会就相应增多。但崖儿仔细观察过,这位宗主的周围隐藏着很多平民打扮的暗卫。毕竟波月楼的人到了天外天,他不是不知情。为防忽然跳出来的杀手砍了他的脑袋,顺便用这种看似大意的表象混淆对方视听,他还像往常一样为建城忙碌着,只是左右换了不显山不露水的高手,以自己为饵,等着波月楼的人上钩。
这种情况下,最忌盲目行事,崖儿远观了片刻,从高塔上退了下来。
回住地的路上,居然发现了楼里人留下的暗号,她心头一喜,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只是不便立刻碰面,她在墙皮上刻画着,让他们暂且按兵不动。傍晚时分接到了他们的回信,告诉他明王为了突围,已经殉职了。
她从外面回来,坐在灯下怔忡很久,才消化了这个消息。早在进入天外天之前,她就再三问过他们,是否决定跟她赴险。这是一场恶仗,注定会有很多牺牲,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迎接迟早会到来的第一个噩耗,但没想到,出事的会是明王。
膀臂啊……崖儿喟然长叹,立在窗前遥望天上的月亮。四大护法里她最信得过明王,他老练周到,即便她不在楼里,他也能管束好那帮没轻重的小子。如今出师未捷,这才第一城而已,就让她损失如此惨重,接下来还会有多少的劫难?她忽然觉得害怕,有些不敢去想了。
眼下他们都进了木象城,必然开始筹划刺杀木宗的首脑,明王的悲剧摆在面前,所以最难对付的人,还是由她来杀吧!木象城和金缕城不同,不可能让她那么轻易横跨,她必须静下心来观察,找出木江流固定的行踪和喜好。
如临大敌对于自信的人来说,可能只是一瞬的事。第一天她看见他身边暗卫围拱,第二天他坚持在府邸待了一夜,第三天便再也耐不住,又去了那个让他销魂的去处。
木象城中的风月场,分三六九等。最次的那等占据城的外环,为贩夫走卒提供快乐。第二等的在中环,接待商贾和小吏。头一等的在内城,专供宗主和旗下御者亵玩。木江流的爱好很特别,他并不固定点谁的名头,但这些被点的女人无一例外,必须身段柔软。男人寻欢,一番调笑周旋后,最终的去处无非是床上,而这位宗主却不是,他喜欢把女人关在笼子里,当兽一样骑驾。
一个两百斤的胖子,坐在你身上是什么感觉,大约只有受过这种苦的人才知道。他营建的乐园里,几乎每个女人都对他的“抬爱”叫苦不迭,而为了生计,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接待。
崖儿混进了内城,换上侍儿的衣服,为今晚被点卯的美人送熏香。美人百无聊赖,坐在案前喝茶发呆,抬起视线看见兽场中央的笼子,厌恶地调开了视线。
崖儿接了一个侍儿的活计,为美人熏最后的汗巾。那条汗巾是用来扎在胯间的,宗主觉得全裸的女人没有美感,只有那种类似男人般粗犷的狂荡,才能激发他的欲望。
汗巾在香烟上飘拂,美人叹了口气。崖儿适时把汗巾呈了上去,“银环姑娘,这是宗主最偏爱的香。”
叫银环的美人斜眼瞥了瞥她,接过汗巾贴在鼻上嗅嗅,“唉——”又是一声长叹。
“有事令姑娘不快?”
银环姑娘说:“宗主变着花样折腾我们这类人,他府里的夫人可不必遭那份罪。你看那笼子,让我想起猪羊送到集上待价而沽的牢笼,什么时候我能不用笼子,活得有个人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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