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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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儿暗道不好,图册落进这帮来历不明的人手里了。她心里焦急,虽然衡量不出他们的实力,但也打算伺机突袭,把图册抢回来。

这时有人踏雪回禀:“主上,未见岳崖儿踪影。”

崖儿怔了怔,探出去的身子重又缩了回来。

一个黑衣人请命:“属下带人扫荡雪域,挖地三尺,将岳崖儿找出来。”

为首的那人却抬了抬手,长风隐约将他的声音带过来,低沉,但深刻,“万一紫府君去而复返,那就麻烦了。还是带着图册先回去吧,一个女人而已,不愁拿不住她。”

那些人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一晃眼的工夫,身形便飘出去十几丈远。崖儿在树林间静待了一炷香,如她所料,果真一个剑客又折返了,确定她没有出现过,才放心离开。

她隐藏在草丛间,心里渐渐凉下来。他不在了,没有带走图册,结果这图册落进了别人手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脑子里乱作一团。他为什么不带上她,不带上图册?他就这样回去了,然后呢?打算怎么向上交代?

她踉踉跄跄跑出林子,心里有不好的预感。那个卧在雪地里的究竟是谁?她害怕应证猜测,越接近时,反倒越不敢靠近。一点一点转过去,她的心都紧缩起来,浅灰的皮毛,耳廓一周是白色的……白耳朵口鼻里涌出的血,染红了身下的积雪。他仅剩微弱的一缕气息,听到脚步声,耳朵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手脚顿时发麻,崖儿她爬过去,把它的脑袋搂进怀里。它靠着她,琥珀色的眼睛涌出哀伤,愧疚地呜咽了声。她知道,它还在为没有替她看好图册,觉得对不起她。

“没关系,图丢了可以再找回来,我知道那个人是谁,早晚要找他报仇的。”她一遍遍捋它的皮毛,低头紧贴它,“你怎么这么傻呢,打不过就跑,为什么要死战。”

她的眼泪滔滔落下来,这么多年了,所有的磨难堆积起来重重砸落,快要把她压垮了。先是爹娘,后是狼妈妈,接下来是祖父。在她泰然准备服罪时,她爱的人放弃追缉她,独自回去领罚了。现在呢,她的老友为了信守承诺弄成了这样,她已经不知道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前世是怎样的十恶不赦,才换来今世一次又一次的痛失所爱。

暮色渐起,她在昏沉的天光下悲鸣。狼群聚集在周围,静静看着。一头年轻的公狼上来嗅,拿鼻子顶了顶父亲,无法催促它起身,急得团团转。死亡的气息终于笼罩住狼群,它眼里涌出泪,然后蹲坐下来,对着升起的圆月发出凄厉的嚎叫。

整个雪域回荡起狼的夜哭,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无尽绵延。崖儿抱着白耳朵的尸体枯坐了很久,直到新的狼王过来舔舔她的手,她才抬起头来。

雪狼群是存在契约关系的,这样的示好,表示新的狼王会继承父亲的遗志统治狼群,同样也会传续父辈建立的友谊。

崖儿在新狼王的头顶抚了抚,它有一双海般深蓝的眼睛,身形还没有那么强壮,但已有其父的气势和威望。

狼群把白耳朵的尸体带到狼冢,这里有无数的坟茔,是狼群世世代代葬身的地方。新狼王亲自刨坑掩埋父亲,狼爪下的泥土混着积雪漫天扬起,它在混乱里无助地低吟,失怙的孩子实在可怜。

白耳朵下葬了,它到那个世界做王去了。崖儿站在它的坟前,握着拳道:“我会替你报仇的,绝不让你白白牺牲。”

雪域其实并不是只有一个出口,另一个远而且隐蔽,以前的几代狼王怕约束不了狼群,刻意把那里掩藏起来。现在她要用了,两界山外有伏守,不能冒这个险,只有从那里悄无声息地离开。新的狼王亲自把她送进那个洞窟,那是连通雪域和外界最直接的通道,不过不那么平顺,要费点周折,但绝对安全。

洞窟很深,约摸有两三里光景,路上布满湿滑的青苔,必须扶着崖壁,才能勉强保持平衡。

雪域的寒冷,在洞窟的前半截被放大了数倍,湿冷直往筋骨里钻,比手捧积雪凌厉得多。但到后半截时有所改善,再往前一程,逐渐听得见海浪拍击礁石的声响了,她垂首看了新狼王一眼,“小三,你回去吧,后面的路我自己走。”

是啊,接下来的路还是得由她一人走完,不单要报仇,要夺回图册,更要找回她的安澜。也许她的一生都要在这种颠踬和拷问里度过,但只要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她至死都不会放弃。

小三停下步子,仰头看她,眼神有些依依不舍。崖儿蹲下来,在它脖子上搂了一下,“我很对不起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父亲不会死。”

它发出凄鸣,舔舔她的脸,悲而不怨。

崖儿挥手和它作别,一个人擎着火把向洞穴深处行进。涛声愈发激昂了,迎面的空气中夹带着咸湿的气息。她灭了火把,夜的微光从石缝里照进来,一掌击碎堵住洞口的巨石,只听碎石落下去,略隔一会儿才得到遥远的反馈。洞口狂风呼啸,她扶着崖壁迈前一步,无垠水域闯入眼帘。猩红的一轮月亮堪堪悬在水面上,底下是恣肆的汪洋,水波层层赶赴着,掀起惊涛骇浪。

这洞口镶嵌在临水的悬崖上,离水面约摸有二十来丈。往下看,壁面垂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她腕上的跳脱至多悬挂到一半高度,再往下,就只能靠她见机行事了。

鹰爪稳稳勾住山崖,她顺着丝线慢慢往下。长风从鬓边呼啸而过,垂眼一顾,正下方有礁石也有海水,必须找准水域才能跳下去,否则连命都保不住。跳脱内部的线轴和外壳摩擦,发出咝咝的声响,她不敢造次,勉强找到潦以借力的凸起,一点点下到了能供她挂靠的最低高度。

月色下的海水折射出粼粼的波光,有水的地方便有反光。估量再三找准了跳落的位置,毅然收回鹰爪。她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才有活动的余地,才能找回图册,再上琅嬛。

轰地坠入大海,还好她水性尚可,又是做好准备的,虽然呛了一口,但不至于让她陷入昏聩。隆隆的水流冲击耳膜,有恐怖的回响,她不知自己下坠到多深,等定住身形后奋力拍水,漫长的上浮,几乎耗光肺里的空气。终于一挣,挣出了水面,她没命地喘气。手脚已经绵软无力,便仰着头,随波飘荡,像具浮尸一样。

无泪可流,这冷透的人生,把她锻造成了一块生铁。每次给她希望,都是为了成全接踵而至的,更大的绝望。她漠然看着深蓝色的天空,等到力量逐渐恢复,才翻转过身,拼尽全力游上岸。

这里是水木洲的地界,离王舍洲千里之遥,没了胡不言,全靠骑马跋涉。

找马代步是件很容易的事,云浮十六洲处处遍布对神璧感兴趣的人,杀了一个,马就空出来了。水木城外废弃的伽蓝寺里,两个夜行的剑客停下来歇脚。天气很热,连火都懒得生,长虫一样瘫在残垣断壁上,就着月光喝酒。

“傻子才死盯着雪域不放,人那么好抓,也等不到二十二年之后了。”其中一个说,咕咚咕咚连闷好几口。

“事都坏在兰战手里,那小子想独吞,没想到死在上头了,连个全尸都没剩下。当初传出他的死讯,只当是波月阁里狗咬狗,谁知道养了一头狼。”另一个说,“如今的波月楼难攻得很,什么狗屁阵法,解了二十多天也没能解开,不知道是谁布下的。”

头一个人的声音在徐徐的清风里变得模糊,口齿不清道:“有高人指点吧……咱们再不去,连口汤都喝不上……”

咚地一声,人摔到墙根底下去了,另一个发笑:“你小子喝多了?当这断墙是床,只欠给你配个女人……”说着顿下来,等了等,等不来同伴的回话,迟疑地叫了声,“诸葛暗?睡着了还是摔死了?”

对面的人不说话,在他准备过去查看时,墙后人终于站了起来。

活着的这个长出一口气,“混小子,让你少喝两口,跟要了你命似的,早晚醉死……”

墙后人轻轻一跃,越过了残垣。

困意袭人,打算睡觉。随意瞥了眼,人影走过来,月色下的轮廓竟是陌生的。这下寒毛都根根竖立起来,大喝:“什么人!”然而还没来得及拔剑,银光一闪便被削了半边脑袋。脑子托地一声落在脚背上,双眼死不瞑目地悬望,看见来人噌地将剑入鞘,跃上一匹马,把另一匹也牵走了。

乱世如麻,谁会在意死了两名剑客。他们在盛夏里腐烂的时候,崖儿正狂奔在旷野上。

听那两人的对话,波月楼还在,据说是被什么阵法护着,让那些门派难以破解。楼里每个人的特点她都知道,并没有擅长奇门遁甲的,如果料得没错,应当是紫府的人助了一臂之力。

说起紫府,她心头就一阵抽搐。那个傻子是为了护着她,让她活下去。可就算如此,他也应当将图册归位,结果他大概误会她了,以为她想打开孤山,想要那无边的宝藏,所以才把鱼鳞图留给她。可惜现在她辜负了他的一片心,图册落进厉无咎手里了。她虽没有真正见过众帝之台的右盟主,但直觉太强烈,岩洞前的那个人一定是他。

紫府君前脚刚走,后脚他便赶到了,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有那样的手段!她不敢细想,只觉毛骨悚然。现在只想赶快回到波月楼,但愿还能见到大司命,好向他讨主意,怎么劝阻紫府君。

快马加鞭,两匹马轮番骑驾,赶到飞鹰涧的时候,其中一匹口吐白沫,倒地就死了。她看着马的尸体,心头一片空白,稍歇了一阵重新上路。几个昼夜不眠不休,她觉得自己就快变成一棵花椒树,浑身上下长满了眼睛,每一双都困意全无。

终于回到王舍境内了,江湖人很多,擦身而过的基本都是仇家。崖儿换了衣裳,小心掩藏好身份,入城之后直去望江楼。那楼自从卢照夜夫妇死后,就彻底废弃了。夜夜鱼龙舞已经去远,只有雕梁画栋,还依稀记录着往日的辉煌。

望江楼上看波月,可将一切尽收眼底。她以前不知道,自己的地盘竟一直在卢照夜的眼皮子底下。只是无法登上最高处,高处被那些武林正道占着,她只有找个隐蔽的方位眺望。

天气不佳,云层厚重,波月楼却被罩在一片如织的金芒下。细看那一环套着一环的经纬,每一层都旋转着极简而古老的文字,和琅嬛洞天前的六爻盾,有一脉相承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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