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2 / 2)
喻兰川听到这,放下笔说:“其实我一直觉得有两件事很奇怪。”
甘卿看了看他。
“第一,就算当时那几个长老本人都不在家,家里只有老弱妇孺,就算这些人里恰好没一个能打的,叫声救命也来不及吗?有的受害者家里有四五口人,怎么样才能在一瞬间悄无声息地控制住这么多人?”
外国电影里确实有这样的桥段,但一来,人家那歹徒手里至少得有把枪,二来受害者住的地方也得够偏僻,跟邻居相距比较远,受害者呼救来不及。
可八十年代初的燕宁不是这样,那会好多人家住小平房里,不知多少户挤在一条小窄胡同,互相都没什么隐私可言,谁家小两口拌嘴的声音大一点,旁边没准就有好管闲事的邻居隔着墙劝,要是有歹徒突然闯进来,只要哪个吓一跳的孩子叫唤一嗓子,四邻肯定要亮灯。
“第二,悄悄说她那个自杀的舅舅是无辜的——被杨平骗去报信,借以在东窗事发的时候洗脱自己的嫌疑,你不觉得这个脑回路很清奇吗?报信人跟受害人关系好、人品好,就能说明他无辜吗?再说就算报信人无辜,跟‘杨平无辜’也没有必然联系吧?丐帮不能因为祖上以要饭为主业,就不要逻辑了。”
甘卿说:“但她舅舅这个报信人已经死了,她妈既然被一起送到了乡下老家,也说明朱长老没有怀疑过报信人吧。”
“我觉得他们两家人的关系不止是‘不怀疑’。”喻兰川说,“你想,假如有个朋友,被别人利用,害死了你全家,就算这个人完全不知情,而且自杀谢罪了,你会完全心无芥蒂吗?就算朱长老特别宅心仁厚,不忍心看见孤苦伶仃的小女孩没人管,那在燕宁找个人收养就行了,为什么要把她和自己仅剩的独苗放在一起?这太奇怪了吧?”
甘卿先是一愣,随后猛地抬起头。
“能彼此托孤的,”喻兰川一字一顿地说,“要么是生死之交,要么就是同流合污。”
老杨帮主和张美珍被爱情冲昏了头,觉得一切干戈都能化为玉帛,然而不但是行脚帮和杨平不满意,朱长老他们这批人也是激烈反对丐帮和行脚帮“联姻”的。
但老帮主杨清,解放前就是五绝之一,多少年的老帮主,在帮内一手遮天,他打定了主意当“昏君”,长老们再反对,也没有置喙的余地……那么,怎么才能让这件事黄了呢?
甘卿的手指敲着桌沿:“老杨帮主九十多岁了还拿着打狗棒,他不倒,底下人心不敢活动。三十多年前,他五十出头,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朱长老在武林大会这种场合公开闹事,扫帮主的面子,本身就不像个‘长老’能干出来的事。”
“他们先是故意挑起矛盾,晚上借故聚众借酒浇愁,跟几个朋友商量好,把家人带到别的地方休息一宿,自导自演一出‘绑架’,逼杨老的宫。”喻兰川说,“朱长老他们、报信人、绑匪、被绑架的受害者、杨平——他们一开始都是知情的同谋,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个解释。”
就在这时,家里的座机突然响了,打断了他们俩这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推测。
甘卿顺手拎起听筒:“喂?”
“我,没睡呢吧?”张美珍说,“不知道哪出事了,医院这边突然送来一大帮重病号,病房不够用,楼道都躺满了,乱哄哄的,老杨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跟大夫商量,今天先回家住,明天补出院手续——我们一会就回去了,我没带钥匙,你给我留个门。”
第一百章
“哦……”甘卿的注意力还没转过来,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张美珍说了什么,“这……大半夜的,杨帮主也跟着这么折腾,行吗?”
其实她的潜台词是,现在丐帮和行脚帮不分香臭,一起成了过街老鼠,以前在一百一周围出没的乞丐几乎绝迹,失踪多年的杨平被隔离调查,也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老爷子病没好利索,这时候回一百一,面对这么个局面,他能好好养病吗?
“就是他自己想回去。”张美珍是个敏锐的人,隔着信号也能听出言外之意,说,“他爱怎样就怎样吧,这把年纪了,还能过几天顺心日子?又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那我留门,”甘卿顿了顿,就在这时,没关好的卧室窗户被风弹开了,衣架上挂的一个玻璃风铃乱七八糟地响了起来,甘卿好像突然被神婆“梦梦老师”上身,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她胸口弥漫开,“等等,美珍姐!”
“嗯?”
“你路上小心。”
张美珍“嗐”了一声,嫌她先吃萝卜淡操心,挂了电话。
甘卿脑子里的线头没来得及理清,直觉却已经遥遥在前,拼命暗示她什么,她皱眉看向喻兰川:“你是说朱长老他们,伙同自己的家人,陪杨平演戏?”
“那天的绑架案之所以能悄无声息的成功,是因为受害人根本是自己走的,而报信人是来带路的——组织几家人到近郊玩一圈,这边逼迫老帮主给个说法,挑起双方矛盾。”喻兰川说,“但这里头有个问题。”
“什么?”
“首先,参与合谋的人太多了,所以在行动过程中,有人会后悔是大概率事件——丐帮弟子心里,对老帮主有感情也有敬畏,用不光彩的手段去撼动老帮主的权威,哪怕在他们心里是为了丐帮好,也很难过得去自己心里这关。一旦有任何一个人犹豫反复泄了密,这件事就成了个彻底的笑话。”喻兰川说,“第二,既然是假装失踪,闹完事,肯定还得回来,到时候这些人全须全尾、一个都不少,以张美珍的手腕,很容易就会把这件事平息翻篇。别说这点小水花,两帮世代宿敌,不也要在她手里化干戈为玉帛了吗?那就白忙了。”
丐帮和行脚帮之间,缺的不是小矛盾,而是一段板上钉钉的血海深仇。
在一些人傻了吧唧跟着起哄闹事的时候,另一些人在磨着刀布局。
“如果杨平勾上了王九胜,以王九胜的狡猾,其实根本不用出面,他俩只要找个恰当的时机把这件事泄露出去,稍微煽风点火,行脚帮里原本的激进分子就会炸锅。”甘卿轻轻地说,“我们捏着鼻子跟你们和平共处,你们当众给我们北舵主没脸,背后还耍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让我们背锅。”
那不还不如把罪名坐实。
“预备着‘出门旅游’的人们没想到,他们是自己从羊圈走到狼嘴里的,行脚帮突然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帮他们把假戏真做了。”喻兰川说,“这是为什么悄悄舅舅会含恨自杀,朱长老自毁似的报了仇,把孩子们远远送到乡下。”
惨烈的鱼死网破,其实是仇恨和万死难辞其咎的悔愧交加的结果。
甘卿敲了敲手里的信纸:“很多年以后,朱长老的遗孤朱聪回燕宁复仇——朱聪知道其中内情吗?”
喻兰川冷静地反问:“如果你是朱长老,你会对十三岁的儿子说出真相吗?如果你是朱聪,即使你人如其名,聪明绝顶,你会往这方面想吗?且不说会不会这么想,就算有人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会信吗?”
甘卿无言以对。
假如善恶黑白像油和水一样,泾渭分明、全不相容就好了,这样,世界上所有的受害者都是完美无瑕的,所有不好的事都能找到一个负全责的坏人。生活会变得像小学三年级的应用题一样简单明了,当事人和旁观者大概都可以松一口气了。
喻兰川:“然后呢?那两个没头苍蝇一样的复仇者去哪了?”
“从这封信上看,截胡绑架人质的,是行脚帮里的激进分子,唆使放火的,却应该是丐帮自己人。”甘卿说,“他俩蹉跎几年,好不容易把放火的人都揪出来处刑,本以为大仇得报,没想到后面还有这种反转。可是他俩没权没势,找几个隐姓埋名的旧仇人都拼了吃奶的力气,这么多年过去了,内鬼哪那么好查?所以这时有人找上了卫欢,他信里说——”
“师父,这之前,我还敢说,自己是为情义担刀、替天行道。但这以后,我没脸再见师父了。”
“我俩一路找人、一路东躲西藏,没别的经济来源,又怕人查,只能用一些粗制滥造的假身份打黑工,攒点钱也只够路费,最长半年没吃过一口肉……这也没什么,反正我们俩都不用长身体了,谁也不用担心发育不良,最绝望的是,前路茫茫,没有方向。靠我们这么孤立无援地查,要查到猴年马月去?这一辈子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吗?所以‘许家人’找上我的时候,我真的没法拒绝。”
“当年许昭为了网罗邪功,成立邪教、包庇罪犯,是通缉犯,您和一帮前辈们帮警方围剿许昭的事我还有印象,许昭那老鬼跑了,只抓到一帮邪教信徒。没想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没想到‘庖丁解牛’有一天也会成为他们的目标。师父,我把万木春出卖给这种人,我不是人。”
“可是一步错了、步步都会错,手上沾了血,命里就打了印记,永远也洗不清。”
“我开始从许家人那里‘接活’,他们介绍买命的人,我接,万一出了意外,他们会派人替我善后,买命的钱对半分,类似个黑中介。我自我感觉不是是非不分的凶手,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只接报仇的活,只杀罪大恶极的人,好像这样就能和良心交代过去了一样。许家人答应帮我们追查当年的事。”
“我让朱聪回老家等消息,跟他说,等这件事一了百了了,他就回老家跟老婆孩子好好过,在农村种地也好,出来打工也好,过几天好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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