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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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如深潭一样的眸光,微光轻闪处,忽然就让人有些不忍再推拒他。

我伸出掩在袖中的双手,摆在他眼前,任他细细打量。原本当初就只是皮外伤,又过去这大半年,哪里还瞧得出丝毫曾受过伤的痕迹。

“将军当日,为何撤剑撤的那样快,竟是直接将剑丢了出去?”这个疑问已在我心里存了许久。

似是知道我不喜被他触碰,他隔着衣袖握住我手腕,仍旧在灯下细细看我的掌心。“夫人这双玉手抚得一手好琴,极是动人。若是被卫某所伤,再也无法抚琴,岂不教人遗憾。”

“将军何时听过我抚琴?”我惊讶道。

琴乃自娱之器,我轻易是不在人前弹奏的,卫家这些公子之中,只有姨母所出的三个孩子因和我是中表之亲,曾听过我抚琴。卫恒又是何时听过我的琴曲?

卫恒神色一顿,似是没听到我这句问话,顾自说道:“可惜我当日撤剑还是慢了,到底伤到了夫人,甚至害得夫人直接晕了过去。十余日后,夫人再次晕厥,我请了三、四名医官来替你诊脉,他们却都说不出什么。那时,我便有心去请仓公。”

他终于放开我的手,重又坐回案边,“虽然说来不孝,但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是为了父王的头风病而想要去寻仓公。”

虽未明说,他到底是为了谁去寻仓公,答案已是呼之欲出。

“可是医圣仓公,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哪里便是那么好寻的。先前无论是父王还是何修他们,不知派出去多少人马,数次寻请,悬赏千金,皆是无果而返。我命人找寻了大半年,亦是一无所获。直到有一天,仓公忽然自行出现在我帐下的兵士面前,说他要见父王。”

“你是说,仓公是主动现身,来为丞相治病?”依之前卫畴寻访仓公的浩大声势,仓公若是真有心替卫畴治病,早就来了邺城,为何会拖延到现在?

卫恒点头道:“我同夫人有同样的疑问,仓公也不瞒我,直言他先前压根儿就不想替父王治病。他说父王迁怒医者,滥杀无辜,位列他的六不治之首。他原本是宁死也不会给父王这种杀医之人看病的。”

“那他为何现下主动前来,求为父王治病?”

仓公此番定是有所求而来,只不知他所求何事,总之,断不会是卫畴悬赏的那些金珠玉器。

卫恒目中流露出一丝钦佩之色来,“仓公此来,是为了荆州数十万百姓的性命。”

“他愿为父王治愈多年痼疾,所求不是千金悬赏,亦不是一官半职,而是要父王收回前令,在攻下荆州后,不得屠城,不得妄杀任何一个平民百姓。”

卫畴在夺得翼、青、幽、并四州之后,已是一统整个北方中原,蜀州的刘章望风而降,名义上已归附于他。如今天下,除了江左和荆州之外,已有三分其二归入卫畴囊中。

眼见踏平四海、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卫畴雄心壮志之下,在平定北方之后不到三个月,便派堂弟卫仁领五万大军去攻打章羽所据守的荆州,只要荆州一破,江左诸州亦如探囊取物耳。

荆州之主章羽原是卫畴帐下一员爱将,卫畴自刘玄手中得他之后,封他为寿亭候,官授虎威将军,各种锦衣美食、珠玉珍宝,三日一小赐,五日一大赐,还将自己的坐骑赤焰宝马也赠给了他,待他之亲厚,远在诸将之上。

然而后来章羽还是弃他而去,因为卫畴言而无信,将本已答应给他的一个女人据为己有。

章羽离开卫畴之后,招兵买马,几番拼杀下来,夺得荆州六郡,亦成了雄踞一方之主。

卫畴派去攻打荆州的卫仁,在他手上连吃了数场败战,不但寸土未进,还反丢了几个郡县,气得卫畴连发三道军令,言道待他铁骑踏平荆州之时,便是他卫军屠城之日,他要血洗荆州六郡,以报先前的败军之耻。

“原来仓公是为了荆州六郡的百姓免遭他日杀戮之祸而来。”我喃喃道。

“看来虽然章羽如今连战连胜,但仓公却不看好他能一直这么胜下去,总有一日,他还是会败给丞相。”

“不错,”卫恒道,“仓公来邺城之前,在荆州待了月余,还曾给在战阵之上中了毒箭的章羽刮骨疗毒。想来知道以章羽的势力,便是如今和江左孙周结盟,但以长远计,仍不是父王的敌手。”

我忽然想到姨母,忍不住道:“若非当年丞相也欲屠尽宛城百姓,我姨母她也不会被夫家小叔献出去……”

哪知卫恒却道:“我父王征战之时每到一处,便会询问左右,‘此处可有美妇人’,只要生得美,你姨母无论如何都会被送到他面前。”

一提到姨母,我和他又陷入沉默之中。

门外响起尹平的声音,他终于将热好的粥菜送了上来。

我起身想走,免得坐在这里看着卫恒用膳,仍是尴尬。

尹平却道:“还请夫人再稍待片刻,小奴方才想起,前日中郎将得了一张据说是司徒相如用过的瑶琴——绿绮,却又辩不出真伪,听闻夫人最擅琴道,还请夫人一观。”

默然片刻,我还是点了点头。我自然知道尹平这样说,不过是想让我再多留片刻,可我却还是应了下来,并不是为了那张所谓的绿绮琴,而是……而是为了什么,我一时竟也心下难明。

尹平将琴奉上,我走到琴案边,细细看过琴身及背面的龙池、凤沼,见这琴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琴内刻有铭文曰:“桐梓合精”。

不由点头道:“这张琴确是司徒相如曾用来琴挑过文君的那张名琴——绿绮。”

在我观琴时,卫恒已用了两碗粥,他放下粥碗,道:“夫人若是喜欢这张琴,那它便是夫人的了。”

我伸指在那琴上轻轻一拂,七弦轻动处,琴音悦耳,甚是动听,却是张好琴。

我摇头道:“这张琴是好琴,可惜我不喜欢,还请将军自己留着吧。”

卫恒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因是卫某所赠,所以夫人就不要吗?”

立在一边的尹平,也恰到好处地插了一嘴,“听闻先前程熙最喜送琴给夫人,夫人全都欣然笑纳,怎的到了我家将军这里,夫人却一张琴也不肯收?”

这简直就是在明示,我待程熙这个前夫要远远好过卫恒这个后夫。

卫恒见他如此僭越,不但没斥责他,反而神色间还颇为赞同,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瞧,似是要我给他一个说法。

我扫了尹平一眼,赞道:“尹寺人果然忠心护主,只不过,你们都想差了。我不喜欢这绿绮琴,并不是因为赠琴之人,而是因为实是不喜这张琴的旧主人。”

“夫人不喜那司徒相如?”

“他的文采虽好,千金难买,但其人品同文品实在相差太远。世人皆以他琴挑文君为一桩美谈,我却觉得他是存心不良,故意诱拐。”

“愿闻夫人高见。”

“若是那文君并非富家之女,而是一贫如洗,再是才貌双全,司徒相如可还会琴挑于她?”

“若他当真心悦文君,又如何会不顾她的名节,不顾聘则为妻奔为妾的礼法,不想着明媒正娶,而是诱拐她私奔?”

“在功成名就之后,更是喜新厌旧,想要另娶美妾,恼得文君写下《白头吟》同他相决绝。”

卫恒若有所思,“听闻他为了逼文君之父给他钱财,竟让自己的妻子当垆卖酒,文君之父到底不忍见女儿抛头露面,还是分给了他们万贯家财。司徒相如此举,确非我等男儿所为。”

“是以,”我看着那张绿绮琴道:“这等男子用过的琴,我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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