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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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断腿的妇人眼泪颗颗的落,确认了蛮子是女人后,轻轻的靠在她身上,瑟瑟发抖,不知是痛的还是吓的。

罗述琴怀中的小女孩也跟着哭起来:“娘……呜呜……”

张焰雪盯着孔广荣,那张苍老而又正气凌然的脸,与记忆中的重合。女人命如蝼蚁,生不由己、死不由己、甚至生死的价值都不在于生死本身,而仅仅是男人的脸面。

“所以你觉得她跌断了腿就该去死。”张焰雪强压着心中的滔天怒意道,“是这个意思么?”

孔广荣被张焰雪的气势所慑,底气不足的道:“我、我没有这么说。”

张焰雪接着道:“你既然关她们在内门,不论火灾还是虎患,皆不可踏出一步。那护不住她们的你,有什么资格活?”

孔广荣怒道:“妇人不见外男,本就是规矩!你叫她失了名节,与杀她何异!?”

张焰雪突然哈哈大笑:“好一个失了名节,与杀她何异!”众人还不明白她因何发笑,却见她突然抱起个石头,往孔广荣的腿上狠狠砸下。

孔广荣登时杀猪般惨叫起来!

张焰雪敛了笑,一字一句的道:“什么时候你让包医生去给你儿媳正骨,我什么时候让你治疗。否则……”张焰雪冷冷扫过四周,“谁敢靠近一步,我宰了他全家!”

第362章 枷锁8月29日第二更

第160章 160枷锁

围观的众人惊呆。孔广荣凄厉的喊:“快来人啊!救命!救命!”

张焰雪再次张狂的大笑, 笑的眼泪直飚。隐藏在黑暗中的记忆浮出水面, 她想起了那年,她的母亲在病床前垂死挣扎。家乡没有女医, 内门不能进外男, 所有的女人, 哪怕着凉, 都只能与天挣命。狭窄逼仄的内院,是她们人生的全部。没有足够的活动,就不会有足够的力量。她们无力反抗父亲与夫主, 也无力平安的生下孩子。生育自来鬼门关, 但海右郡的女人, 这道关卡特别的难熬。

孔广荣的中气十足的痛呼,与妇人轻不可闻的呻吟形成鲜明的对比,刺激的罗述琴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内院中的女眷理应比男人娇弱百倍,但在同样的剧痛下,忍不住的是男人。

张焰雪饶有兴致的绕着孔广荣走圈:“痛么?不够味的话, 我可以再补一脚。”

包文华捏了把冷汗,为什么别人家的镇抚都是柔声细语春风拂面, 轮到他们海右都指挥使司的镇抚, 就凶神恶煞宛如阎罗?

此时的官军还是土匪的代名词, 众人见张焰雪如此凶悍,皆不敢吱声。霎时间,孔家的院子内外,只余孔广荣的惨叫不绝。

不过盏茶功夫, 孔广荣已是受不住,开始哀求张焰雪。张焰雪嗤笑:“孬种,还不如个娘们,我看阉了算了。”

孔广荣哭的泣涕横流:“女军爷饶命,饶命啊!大夫,给我看看腿,疼啊,疼的很呐!”

里头有伤患,张焰雪没空嘲讽孔广荣,对包文华使了个眼色。包文华擦了额头上的汗,提着药箱就往内院里走。断腿的妇人乍见陌生的男人,不住往蛮子怀里躲。蛮子索性按住她,对包文华道:“你速战速决。”

包文华点了点头,对妇人温和的笑笑:“休怕,忍忍便好了,保证将来不瘸腿。”

妇人脸色惨白,不敢动亦不回应。医疗队的其它人鱼贯而入,看视别的女眷。被老虎挠过的妇人抱着胸,死活不肯给医生看。没法子,罗述琴只得送她回屋,在医疗队的指导下检查。军人或多或少会处理些外伤,勉强包扎好了。罗述琴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未婚的女孩子叫老虎挠的留了疤,不参军的话只怕难有好下场。罢了,过几天再来游说吧。

安顿好女眷,包文华才出来给孔广荣接骨。孔广荣已是痛的没了叫喊的力,趴在地上喘着粗气。鼻涕眼泪抹了满脸,头发胡子乱七八糟,好不狼狈。待上好了夹板,已是到了半夜。罗述琴恐他们为难女眷,苦口婆心的道:“女子存世,当上敬公婆,下抚儿女,此乃大节。若一味为了贞洁,孝慈都不讲了,岂不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不是孔老夫子的话。你们既是姓孔的,怎地听起别家胡噌起来?叫外人知道了,想来要笑你们数典忘祖。夜深了,都好好歇着吧,明日我们再来瞧。不收钱的。”

众人都低头不语,几个医生嘱咐了回骨折的注意事项,便排着队回去了。

街道归于寂静,忽明忽暗的灯火下,满脸皱纹的妇人,看着平静的理着长腰带的儿媳,哑声道:“我会照看好孩子的。”

她儿媳没什么表情,艰难的站起来,单手扶着炕桌,把绑了小石子的腰带扔过了房梁,再打了个死结。

老妇人的眼眶里蓄满了泪,丈夫、儿子、老妯娌、两个儿媳,一个个离她而去,活着还有甚意思?

妇人看着婆婆憔悴的模样,含泪道:“娘,丧妇长女不娶,无教戒也。弟妹为了护着闺女去了,我也要去了,她们姐几个将来的婚事,全靠您了。您可得长命百岁,不然我在地底下都不安。”

老妇人痛哭出声:“我的儿,你怎地生的不是儿子?我的儿,三个女孩儿,两个男孩儿,就我个老婆子,如何看顾的过来?”

妇人笑了笑,摸了摸自己才被接好的腿:“这便是命吧。横竖痛的很,死了倒干净。”不死又如何呢?被男人摸过了腿,不去争个节妇名声给女儿脸上争光,难道叫女儿嫁到不识字的庄户人家里去么?横竖女人命贱,死了也就死了,愿老天爷看在她贞洁的份上,叫她来生投做男人,再不遭此罪吧。

借着炕桌,妇人慢慢爬上了凳子。虚虚的望了隔壁孩子们休息的房间,半晌,单脚踢掉凳子,利落的告别了她短暂的如同枯井的生命。老妇人泣不成声,生既无欢、死又何惧?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转身去孩子们的房间里,把女孩儿都掐死带走。可理智告诉她不能,两个儿媳皆为孩子而死,在漫长的寂寥的内院里,她们伴了自己半辈子,如何能忍心叫她们死不瞑目?

房梁上的挣扎很快消失,只余僵硬的尸体挂在当空。老妇人下了炕,把儿媳放下来,抱在了怀里。抚着她鬓角的碎发,一下、一下,不舍得停手。她担心自己的女儿被婆婆虐待,所以从不敢慢待儿媳,怕老天将报应落到她女儿头上。却不料,凭空生横祸,两个儿媳,终究一个都没护住。老妇人抱着儿媳的尸首哭泣着,老天,我尽力了,我真尽力了,莫罚我女儿……

鸡鸣声起,枯坐半夜的老妇人一夜白头。她其实算不得很老,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看起来已与七十岁的老妪无二。放下儿媳僵硬的尸体,唤来了老仆妇:“去告诉老太爷,老大家的上吊了,没辱没咱家的门风,发丧吧。”

仆妇应声去了,不多时,外面传来了家下人模模糊糊的哭声。老妇人木呆呆的坐着,忽然想,跟着他们家都快吃不上饭了的下人们,到底是在哭谁呢?他们为什么哭呢?

儿媳死了,按例通知亲家。孔广荣的儿媳姓孙,娘家就在左近,家里男丁颇多,算的上左近难得的殷实人家。孙氏足有兄弟五人,听闻妹妹上了吊,急急来吊唁。昨日之事,他们业已知晓。一面哭着妹妹英年早逝;一面又赞妹妹节烈,不坠家族声名;一面怒骂虎贲军不懂规矩,逼死无辜。

长媳李氏为护夫家血脉,以身饲虎;次媳孙氏为守贞洁,亦然赴死。一门里出了两位节妇,虽是惨事,却透着股荣耀来。孙氏的女儿孔大姐木呆呆的坐着,听闻着远近亲友打探她的生辰八字,眼泪不住的流,眼神却空洞好似没了魂。节妇的女儿,多好说亲啊!孔大姐伸手捂住了脸,可她一点不想要节妇之女的好名声,她只想要母亲活着。昨日她在院内听的清清楚楚,分明是祖父同意的,可为何死的是她母亲?顺从与节烈,女人该选哪条路?

罗述琴的那番劝慰,在耳边炸响。孔大姐哭的不能自已,万千质疑不敢吐露半分。因为她知道,出口即死。

孙家兄弟几个在街坊的奉承中,说话越来越响。话题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昨日的情形上。街坊昨日敢怒不敢言,此刻却都对虎贲军破口大骂,好似虎贲军才是杀人凶手。谁也不曾提起,跌断了腿不理会,孙氏总是要死的;更没有人想过,不过是平地里跌倒,何至于骨折?

昏暗的内门屋舍,从未有过足够的阳光。各种微量元素的缺乏,导致本地大户的女儿脆弱如纸糊。同样丧母的孔二姐,与堂姐依偎着哭着,不知不觉便头昏眼花,体力不支,软软的晕倒在地。

周围的人忙不迭的道:“孔家两位小姐,侍母至孝,哀毁不绝。好家教啊。”

此话由仆妇传到了外头,舅舅们更添荣光,愈发觉得妹子可惜。三言两语间,孙五突然道:“我们亦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总不能叫妹子白死了。你我兄弟,该讨个公道才是。”

孙大抹泪道:“如何才能讨公道?”

孔广荣的侄子孔恩仁道:“孙大哥说的没错,正是须得有个公道。昨日他们那般蛮横,全不论女眷的死活,简直草菅人命。我们不能放任不管,不然日后他们横冲直撞,不定折了几多女眷去。姜戎为祸多年,女眷本就稀少。再叫他们胡来,必使阴阳失调。”

众人纷纷道孔恩仁说的有理。

另一个侄子孔贵勤沉吟片刻,道:“他们不好惹,再则毕竟是朝廷的人,不便明着作对,诸位可有甚妥当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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