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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无念指向掌门的身躯,冷冷道:“迟素,别躲了,出来吧。”

“牧白衣以为我没发现他封入剑神之心的净世之毒,却不知此毒本就出自我身,只要有净世之毒在,我夺取这容器简直易如反掌。优昙婆罗,你没想到吧,好不容易养出一个新的救世圣者,最后却是成全了我。”

释英猜得没错,当顾余生抬起头果然已是从未对他露出过的漠然神色,他阴冷一笑,用怜悯的眼神看向注定伤心的优昙婆罗,

“我早就说过,你选的人与我并无不同,他若心中无恨,净世便无处扎根。可他幼时恨牧白衣,如今又恨我,他也放不下屠刀。优昙婆罗,你该认清现实了,人根本无可救药,若要净世,只有靠杀,杀尽一切罪人,让他们永无轮回可能,剩下的自然就干净了。”

千年过去,迟素的偏执似乎未减,甚至远比从前更为严重。只可惜,此时他面对的不再是苦苦劝诫的优昙婆罗树,优昙婆罗对他的期待之心早已随着焚烧的树木化为灰烬,没有放弃拯救他的释天僧也被封印,如今只余下一个心如止水的释英。

释英已放弃回到佛境,也不会寻回自己的三相之身,他用对陌生人的视线看向此人,仍是平淡道:“没错,人永远停不下的重复斗争的确让我感到疲惫,有时候我也在想,人不可能毫无私心,我亲自选出的救世圣者都可以沦为魔物,这样的人世到底还能不能救?就在我迷茫时,余生对我说了一句话——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此话顿时让迟素生怒,他当即嗤笑道:“心中有恶如何能称之为善,可笑。”

“有没有私心不重要,只要世人都被约束不敢肆意伤害他人便是太平人间。这就是余生教会我的道理。从那之后,我便知能将一切都交给他处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的徒弟比我懂人,也比你懂。”

他的神情释英根本不曾在意,仍是平静道出心中所想,最后,缓缓道出一个令迟素心惊的事实,

“正如现在,他也猜对了,你为了让我认输,一定会选择夺取他的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迟素:我要灭绝肮脏的人世!

释英(嫌弃):你中二了一千年还没好?

顾余生(正经):师父,这种时候只需要给他中二修正拳就治好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佛修与道修不同, 佛门僧人没有丹田,只修心不修身, 修行时并不具备多少武力。僧人成佛之后得金刚不坏之身, 掌因果轮回之理,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就连仙神也无法预料其神通;与之相对的是若不能成佛, 高僧的寿命也无法突破凡人限制,只能通过舍利子再入轮回重新修行。

两千年前, 释天僧成立净世宗,他行走天下寻找拥有救世之心的僧人, 这些人也是如此不断轮回拯救被十方明宗祸害的人间。然而,轮回之事难以预料,五百年过去, 历经十世仍坚持与邪教斗争的圣徒只剩下迟素一人。

人的欲望太多了,有人自身没有能力, 所以希望佛让他们升官发财;有人本就药石无医的绝症, 以为不断折磨自己彰显信仰便可痊愈;有人笃定供奉神佛便可安稳一世, 世间所有不幸都是来自不敬神佛, 自己所受苦楚皆是因为不够虔诚;还有人一生失徳作恶太多,惧怕死后受苦, 更是倾尽全力恳求佛赐他们功德……

土地无人耕种, 佛不能凭空填满粮仓;人的身体衰竭,佛也不能让它重获新生;人所做的一切恶行,更不可能因捐献钱财修建寺庙而消失。这些道理很浅显, 可人就是看不清。他们只看见了佛修不需要天资,不需要如道修一般消耗大量灵材,简直就是获得永生的一条捷径。

曾经与凡人无异的僧人成了佛,所以凡人相信自己也可以,为了这臆想出的成佛之路,无数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最后甚至入了魔障,选择自裁以进入十方明宗口中的极乐世界。

凡人强加给佛的职责太多,他们只是在西天极乐世界探求世界真谛的另类修士,却被人当做世间主宰,仿佛天地命运皆在佛的五指山之中。佛怜悯苍生,每逢人间遇难便命优昙婆罗赐人救世之力,这份仁心却令人越发索求无度,只想从佛手中得到更多。

贪欲和恐惧令十方明宗在人间站稳了脚跟,人心永无餍足,他们只需使一些小术法就能获得忠实信徒。最后,凡人惊喜地发现信奉这个十方明宗有实打实的好处,就把他们视作真正的佛,从此邪庙香火鼎盛祭品不断,劝诫世人向善的古刹高僧反倒无人问津。

面对如此人间,佛看着自己指尖的优昙婆罗花,最终也只能轻叹一声,“阿弥陀佛。”

十方明宗不过是邪修打着佛的名义建立的邪教,集结修士之力总能将其诛灭,可若人不断邪念,这样的邪教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优昙婆罗来到人间第一天便知,若要救世,必净人心。

两千年的净世宗一直贯彻令百姓自己觉醒的信念,所有僧人历经几世苦苦劝谏,迟素便是因此被邪教信徒活活烧死。他用了五百年时间去拔除十方明宗,共轮回十世,他做过朝廷查处邪教的一品大员,做过挨家挨户保护信徒子女的村长,也做过悬壶济世治疗凡人心病的医道圣手,即便最后都是惨死于邪教手中,始终不曾放弃。

最后一世,他成了无心世家的一名少年弟子。那时的道门仍旧隐世不出,只要十方明宗不招惹到他们便不去理会外界纷扰。这一世,迟素发现了修士暗藏的可怕力量,他游说各派出手讨伐邪教,终是说动了百名少年结为同盟做这诛邪先锋。而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苏白,便是第一个追随他的人。

世事轮回,迟素历经官府、战场、商场等种种磨炼,早已不是当初毫无心机的小沙弥,他知道这第一战必败无疑,可也知,这些少年出身不凡,只有他们战死,修士才会发现十方明宗的危害,才肯加入这片战场。

这些话迟素在战前都明明白白告诉了众人,当时满腔热血的少年一个都没走,他们愿意成为拯救世人的第一批牺牲者。

迟素还记得,那一夜苏白紧张地抱着玉琴,平日总是胆小怯懦的少年,眼中的信念却是熠熠生辉。少年其实还不太懂死是什么,他只是认为这样为守护天下而死一定不是坏事,只是,临死之前他很紧张,对迟素腼腆一笑,仍忍不住絮絮道出了自己心事,

“迟素哥哥,我从小时候就觉你和其它修士完全不同,大家都只顾着自己修行,只有你会关注仆人是否吃饱穿暖,会去管修士不愿理会的闲事。此次能与你一同出战我很高兴,也是抱了必死之心。

可是,母亲只有我一个儿子,我若死了,谁来照顾她呢?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此战能胜,自己能活下来。只要活着,不论受多少伤,都要回家看望母亲。”

迟素坚信这个顽固的修真界只能以血唤醒,他最后还是毫不犹豫地带领少年们奔赴战场,一同死在了邪修手中。死了这么多次他也习惯了,只是不知为何,想起苏白单纯正直的眼眸,心中久违地升起了一丝愧疚。

迟素不忍少年失望,明知结果如何,仍是对他轻声道:“你喜欢雪,我们做个约定吧,若你我能活下来,便一同欣赏胜利后的第一场雪。”

这个回答令苏白露出了笑颜,他用不知愁为何物的欢快声音道:“好,一言为定,我要努力活下来,你也是。”

这一战如迟素所愿惊醒了整个修真界,修士建造雪衣天城共同讨伐十方明宗,所有邪修都被消灭,百姓在亲眼见到修士宛如仙神的威能之后,对邪教的信仰终于破灭,在朝廷组织下渐渐回到了过去生活。

世界终于安定,没人知道曾有一个名为迟素的僧人用了五百年时间去引导他们,他的离去亦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莲华境内,优昙婆罗花认可迟素救世之功,为其绽放,渡他成佛。

就在功德圆满之际,迟素却想起了昔日与苏白的夜谈,他止步于佛境之前,对优昙婆罗花恳求道:“贫僧与好友相约,待功德圆满那日定要与他共赏天地清净之后的第一场雪。如今他虽亡故,贫僧仍想在其墓前完成这个约定,还请优昙尊者允弟子在人间逗留几日了结尘缘,无牵无挂前往佛境。”

那时的优昙婆罗花还不知他这一去便是诀别,只是成全了救世圣者所求,应道:“你去吧,记住,半佛之躯不可于人间久留,尘缘一了立刻返回莲华境。”

就是这一次回头,迟素今生便与佛门背道而驰,再没有回来过。他来到了雪衣天城,得知了苏白自尽的消息,他还记得少年对母亲的挂念,不信苏白会轻生,立刻动用半佛神通调查此事,这一查,看见的却是令人恶心的真相。

苏白是真的想要活着回去,即便被邪修俘虏做了炉鼎,依然忍辱等待着正道攻破十方明宗的那一天。他忍了三年,终是等到了胜利的那一天。他看见自己父亲将空境明王斩杀,激动得泪流满面,只等着父亲带着他脱离苦海,然而,当父亲看见他时,眼中却只有震惊和装作彼此素不相识的冷漠。

璇玑乐府最重清誉,只要苏白活着,世人就会知道璇玑乐府的七公子曾被邪修当作炉鼎,只要苏白还在,他们就会沦为天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本该在诛邪一战占首功的璇玑乐府,怎能因他一个小孩子被人耻笑?

那一天,苏白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希望,迎来的却只是父亲满是痛恨的一句话,“你为什么不死?”

璇玑乐府不需要一个被侮辱的公子,父亲的态度让苏白彻底绝望,他为回家忍耐邪修百般折磨活了下来,最后才知原来家人根本不想见他。他无家可归,唯一的朋友迟素早已战死,就算哭,也没人会对他有半分怜惜。是啊,迟素哥哥都死了,他还活着做什么?

心灰意冷的苏白最终从雪衣天城一跃而下,他努力活了下来,却没有看见天地清净后的初雪,只将最后的血溅上了满载胜利荣光的雪白城墙。

迟素以为只要灭了十方明宗,世间的劫难便结束了,从此人间只有安乐,他再不用去安葬那些死不瞑目的尸体。直到站在苏白墓前,他才恍然发现,一切还没有结束,空境明王死了,世间还有很多恶人,他们用善良的面孔给自己做了伪装,只有涉及自身名利时才会原形毕露。

那一晚下了很大的雪,苏白的墓被他最喜欢的雪覆盖,墓碑上却连他的名字也没有,仿佛名为苏白的少年根本不曾在人间活过。这场雪埋葬了苏白的一生,也葬下了迟素曾有过的仁心,雪化之时,被人心酿造的魔物醒了。

迟素一去始终未归,当优昙婆罗寻到他时,玄衣僧人正立于血泊之中,脚下是一具具面容扭曲的尸骸,乍一看竟是宛如修罗。迟素的指尖尚在滴血,他却不觉这有何不对,只向自己信仰的优昙婆罗平静道:“优昙尊者,我们为净世而来,如今人心仍如此之恶,我怎能成佛?”

优昙婆罗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相信自己的救世圣者不会滥杀无辜,仍在不解地问:“你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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