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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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拙朴素的檀木盒里, 放着一束绢帛, 看着已有了些年头,随意展开一段, 斑斓彩画经岁月涤荡, 颜色稍黯, 反倒积淀出更沉厚的滋味。而角落里遒劲的笔墨更是令人眼前一亮,是他念叨了许久, 却始终未曾得见的一幅古画。

景明帝甚为高兴, 撇开旁的不瞧, 只将那画取出来细细观玩。

帛画流传数百年,几经辗转,上头留了几枚收藏的印记,有朝中名家,亦有世外高人。他兴致勃勃地扫了一圈,目光蓦然在角落里顿住, 端方精致的印鉴, 朱色未旧, 篆体的小字清晰分明,却是许久不曾出现在眼前的故人之名。

——他曾景仰信赖、却最终论以重罪的太师。

景明帝唇边笑意顿住,五十余岁的男人,坐镇朝堂十数年,曾意气风发,也曾消沉忍耐,本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城府,却在看到那名字的一瞬,眼底难以遏制地流露出一缕悲苦。

那悲苦转瞬即逝,景明帝将手指抚上印鉴,片刻后,抬手将帛画收起。

绢帛装入木盒,眼前却倏然掠过一幅画面,是有人负手站在案前,将画卷缓缓铺开,同他品评妙处、意兴酣畅,待观玩罢时,也是随手收起,于翰墨沉稳之外,带几分随意恣肆。若他还在世,此刻必定能负手含笑,讲述一段冗长的故事。

那是暌违太久的情形了。

景明帝摇了摇头,负手而出,在看到端正行礼的怀王时,随意瞥了一眼。

“贺礼是用了心思的?”

怀王不答反问,“皇兄不喜欢?”

“怎会。”

故人留下的东西,怎会不喜欢?

极简短的对话,在旁的重臣贵戚上前时,便骤然打断。

过后笙箫歌舞,美酒佳肴,恭维道贺之声不断。景明帝的心思却不时游到那副帛画之上,继而疑窦暗生——兄弟俩手足情笃,怀王在他跟前行事也颇有分寸,哪怕有些事心知肚明,也不曾挑破。这幅画,怀王原本能用旁的机会送到跟前,却偏挑在寿宴之日,是何用意?

殿中美人曼舞,群臣对坐,怀王身份尊贵,在他下首不远处。

兄弟俩的目光隔着御座对上,意味深长。

待宴散后,景明帝也没拥着宠妃回宫,只朝随身的内监朱权吩咐道:“召怀王来观澜殿。”

观澜殿在上林苑东南角,周遭风景奇秀,里头藏了万卷书画,是景明帝颇爱的散心去处,也常召怀王过去共赏书画,不许旁人踏足。待怀王应召前来,景明帝便屏退左右,坐在案后,默不作声地瞧着弟弟。

半晌,才问道:“那幅画一直在你那里?”

“在书房藏了很多年。”怀王倒是没隐瞒。

景明帝自然知道他为何藏着秘不示人。若换了旁人,这事难免猜忌,但怀王待他向来坦诚,这般藏匿“罪臣”之物,反倒令人宽慰。他笑了下,自斟茶慢喝,“今日怎么就舍得给我了?”

“今日是皇兄寿宴,五十而知天命,这幅画背后的事皇兄其实很清楚,臣弟觉得,如今送来正好。其实还备了份礼,不知道皇兄会不会喜欢——” 怀王语调微扬,见景明帝不曾打断,便将神色稍肃,“当初他留下的,不止字画,还有一丝血脉。”

景明帝双眸骤然缩紧,“不是都……丧生在大火中?”

怀王摇了摇头,“有个孙女,如今尚在人世。”

这消息突如其来,景明帝哪怕猜到怀王此举是为太师的事,也未料会是这般消息,微惊之下,不自觉将身子前倾,“还活着?”

“就在臣弟府中,皇兄若是想召见,此刻便能入宫。”

这便是早已寻得韩太师后人,却特地等到寿宴时才提此事的意思了。

景明帝愕然瞧着他,半晌才叹道:“当年的事,怕是你也耿耿于吧?”

“何止是我。”怀王吁了口气,似是甚为感慨,“那孩子如今十五岁,这些年流离在外隐姓埋名,受了不少苦。武安侯虽消沉懒怠,这件事上却执拗,得知她身世后,便做主将她娶给梁靖,为此没少跟两个儿子闹别扭——可见也是怀念故人,记着当日情分。那件事,其实许多人都记着的。”

这消息更令景明帝诧异。

沉吟片刻,才缓声道:“我想见见她。”

……

玉嬛在怀王府等了大半天才等来宣旨的内监,当即跟他入宫。

回京后零散数月,她还是头回踏进皇宫。

熟悉的巍峨高墙、轩丽殿宇,一瞬间勾起无数回忆翻涌如潮。她垂眸敛袖,默不作声地跟在小内监身后,直到踏进观澜殿的门口,才微微抬眸——这殿宇中的陈设跟记忆里相似,那时景明帝常叫她随侍到此处观玩书画,她不懂其中含义,此刻回想,心中却是洞明。

绕过高大的书橱,里面长案堆书,金兽吐香。

怀王爷侧身坐在下首,而长案后身影威仪,不必多看,便知是景明帝了。

她没敢乱瞧,只规规矩矩地跪地行礼拜见,待景明帝说免礼后,微微抬头,盯着地面。

金砖冷硬微凉,她面上没有半点初次面圣的惶恐,景明帝伏在椅上的手却微微颤了颤。

当初韩太师在东宫辅佐他时尽心尽力,景明帝钦佩他的学问气度,敬重礼遇之外,对他家人也着意照看几分。面前的女子容貌娇美婉转,跪在地上时沉着安静,虽与韩太师的气度相去甚远,却像极了韩家那位少夫人,女肖父相,也有几分她父亲的模样。

故人音容依稀浮上心头,隔着十年的时光,如同闷锤砸在胸口。

那一场溃败中,不止太师蒙冤获罪,他府中家眷也没能幸免,韩家纵火烧尽府邸的事,至今仍如阴云印刻在记忆里。

景明帝心神剧颤,将玉嬛瞧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起身。”

玉嬛依言站起来,双手垂在身侧,目光微抬,对上那双微露浑浊的眼睛。

心里万般情绪涌起,复杂难言。理清前因后果后,她便知道,当初太师蒙冤获罪,其实有些替景明帝背锅的意思。眼前这个人之所以照拂于她,也不过是对旧事的愧疚。高居云端的帝王,能存一份歉疚,确实难得,但也仅此而已——他仍旧退让消沉,任由萧敬宗入朝为相,两位萧贵妃宠冠后宫。

兴许最初宠爱小魏贵妃,是为安抚萧家、稳定朝堂,但如今呢?

贵妃盛宠、永王得到偏爱,早已超出牵制时的姿态。

倘若任由小魏贵妃和永王拿亲情裹挟,假以时日,这位曾被臣子逼入角落的皇帝,终会忘了昔日的耻辱——前世在后宫朝堂的算计里废黜太子、将皇位传给永王,不就是彻底的退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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