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2 / 2)
皇太子却不置可否,在初刻的慌乱之后,他已经平静了下来。他这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点儿特殊的消遣,就算真的捅到皇阿玛跟前,也不过是皱皱眉头就过了的事。康熙是政治动物,如果有人想通过一点儿无凭无据的风月传闻,来打击储君的地位,简直是找死。
太子的心思早已不在那个听墙角的小贼身上了。他考虑的是,自己是正宫嫡子,皇阿玛祭告天地祖宗册封的太子。宠爱、权利、地位一样不缺,怎么还时不时有这种恶心的人出来捋一下虎须呢?
说到底还是威信的问题,大哥这些年明着屡屡冒犯,温僖贵妃就暗里下绊子,他都没认真计较。可如今底下的弟弟们一天天长大,得皇阿玛喜欢的人不少。他若再不立威,等他们一个个羽毛丰满,就晚了。
太子终于下定决心,找不到敌人,他就以雷霆之力打击所有潜在敌人就好了。
“帮孤传封信到叔舅公府里。”
“奴婢给娘娘请安。”胤禛的奶娘谢嬷嬷晌午的时候接到德妃的传召,惴惴不安地来了永和宫。
宫里人人都羡慕她们这些奶大了皇子的嬷嬷,日后就如同老封君一般的了。
可自家事自家知。四阿哥不同于旁人,他自小就是个主意大的,又是做事滴水不漏的性格。自从那年出了谨儿的事,身边伺候的人,全部由他一手打理。小小年纪,愣是把自己身边管得铁桶一般,针插不进。奶嬷嬷们虽然尊荣,却手中没权。
况且德妃又是个极厉害的。大阿哥对惠妃、三阿哥对荣妃,虽然也孝顺,但是心里未必瞧得起身为妇人的额娘;遇事往往跟幕僚伴读或是外祖家的舅舅们商量,对着宫里反而常常隐瞒不报,阳奉阴违。而德主子的话在四爷、六爷那里,只怕比皇上还管用些。
她若是不高兴了,就是把自己打出去,四阿哥也未必会说什么。谢嬷嬷心里难免惴惴,请安的时候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大礼。
绣瑜却明显心情不错,满面春风地笑道:“嬷嬷多礼了,快扶起来,赐座。”
谢嬷嬷战战兢兢在绣墩上坐了。却见夏香领进来一排穿着水绿宫装的小宫女,都不过十一二岁大。
谢嬷嬷心里隐约有了猜测,果然就听绣瑜说:“本宫这里想添一两个新人伺候着,嬷嬷帮着瞧瞧。”
绣瑜被那天康熙的话提醒了,在古人的眼里,胤禛已经不小了。她这里先准备着,拖几年再给也说得过去;她如果不准备,康熙指不定哪天头脑一热就给儿子塞几个宫女什么的。
胤禛在她眼里还跟小孩似的,要说儿子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她了解得很;可要说儿子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绣瑜就一头雾水了,干脆拉着奶娘一起参详。
谢嬷嬷顿时觉得脸面有光,激动得大声说:“奴婢遵旨。”两人一起挑挑拣拣,择了四个女孩放在永和宫观察着。
谢嬷嬷支支吾吾:“娘娘,会不会多了些?四阿哥毕竟还小......”
“四个很多吗?”绣瑜笑着摇头,“你瞧着吧,四个他能看上一个我就谢天谢地了。”
谢嬷嬷还想再说,可内务府的人已经候在门外,给绣瑜送十二月十七日孝诚仁皇后阴寿祭祀的贡品单子来了。
绣瑜只看了一眼,就在心里暗暗吃惊,问:“这是皇上的意思吗?”
管事太监回道:“算是吧,太子最近常常梦到先后,皇上就说趁机做场大法事。”
梦到先后?绣瑜顿觉不详,元后就像太子手里最强的底牌,这张牌都掀出来了,绝不是为了一个小小的祭礼,只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然而绣瑜没有想到的事,这场风暴竟然爆发得这样快,而且叫人无所察觉。起因居然在两个小小的汉臣身上。
于成龙和靳辅都是康熙朝有名的贤臣、能臣,两人都以治水起家,按说应该是同气连枝才对。可事实是,同行是冤家,两人的治河理念刚好背道而驰。靳辅主张筑堤束水,于成龙却主张疏浚海口。
两人在朝堂上争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新年开笔后,于成龙再次参靳辅耽误工程,罪不胜诛的时候,六部的官员都在心里暗骂这两个不省心的家伙,鸡毛蒜皮的事扯了这么多年的皮,连元宵节都不让好好过了。连康熙的朱批都是敷衍着,在两人中间和稀泥。
连上次南巡之后就跟靳辅“心心相惜”,视之为股肱重臣的大阿哥也忙着四处吃年酒,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等到二月的时候,于成龙突然拿出证据,揭发靳辅在治河过程中事事贪渎,“江南百姓欲食伊之肉”,终于引起康熙的警觉。
康熙对于河工,了解,但是了解得有限,难免犯了急于求成的毛病。靳辅治河多年,勤勤恳恳,但是落在皇帝眼里,你花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却没有效果啊。那银子哪儿去了呢?
康熙就有了问罪的想法。可偏偏靳辅的治河方法落在专业人士眼里,没问题啊。所以朝堂上支持他的人还挺多,工部户部的尚书、侍郎都出来为靳辅说话。
康熙一看,工程效果不大,支持的人却不少,这不是贿赂结党的铁证吗?于是遂命将靳辅收押。大阿哥这才慌了神,急着要跟靳辅撇清干系。
胤禛很是为靳辅抱不平,但是他年纪不到,尚未上朝听政,只能在永和宫里摆弄着棋子,向他永远的树洞老六倾倒苦水:“靳大人一年三百六十日,有三百三十日都在大堤上与民夫同吃同住,说他贪污,贪来的银子莫非藏在家里下崽不成?”
绣瑜却从裕亲王福晋和绣珍传进来的消息里,嗅出了一些不同的味道,嘱咐他们:“你们可别擅加揣测。靳辅是清官不假,可他跟朝堂上的某些人牵扯未免太广了些。”
胤禛不解:“您是说高士奇这些人?可皇阿玛多次派高士奇代为巡视河务,靳辅治河怎么可能不跟他打交道?”
胤祚也不以为然:“高士奇凭借学识书画得宠于皇阿玛,朝内得罪的人多了,他要敢贪治河的银子,早就被人咬出来了,哪里等得到今天?”
绣瑜难得跟两个儿子摆了脸色:“你们才多大年纪,就敢打这样的包票?你们是跟高士奇有多少年的交情?还是跟靳辅共过事?没有证据的事,被人家空口白牙两句话就牵着鼻子走,日后怎么立足于朝堂之上?”
两个孩子都惭愧地低了头。绣瑜才缓和了语气:“额娘不是有心责骂你们,而是这事牵连太广。连老六都知道高士奇只是一介孤臣,能值几个钱?若我是于成龙,我就不动高士奇,而是剑指他背后那人。”
“你们说,高士奇是谁推荐给你皇阿玛的?”
胤禛脸上豁然变色,声音拔高:“纳兰明珠?!可是于成龙一介汉人,谁给他的胆子告倒纳兰明珠?”
绣瑜幽幽叹气,反问道:“你觉得还能有谁?所以额娘告诉你们,别跟着搅浑水,免得被人当枪使了。”
果然,四月,御史郭琇的一本奏折把整个事件推向了最高潮。郭琇参奏靳辅与明珠等人,交相固结,故意虚报花费,靡费治河银两,所得大半分肥。
第66章
郭琇的这封奏折就好比二百多年后, 在塞维利亚杀死费德南大公的那颗子弹。后者引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前者拉开了九龙夺嫡的第一场序幕。
朝堂上的动荡已经远远超越了治河这个范畴, 变成了“倒明党”的狂欢。之所以只有“倒明党”, 是因为纳兰明珠此人段位实在深不可测。事情发酵到现在, 他及其党羽都没有为自己辩驳过一句,完全是一副清者自清, 坦坦荡荡等你来查的样子。
相比之下,索额图的动作就要急功近利许多了, 这一个月以来参奏明珠的折子,像小山一样堆满了康熙的案头。其中不乏步军统领托合齐等位高权重的大臣。
这样的态度一对比,高低立现。所以虽然郭琇等人已经罗列了明珠的十八条大罪放在康熙的案头,他也一律留中不发, 不反对也不赞成。
底下彻查靳辅贪污一案的官员, 也非常良好地体察了圣意,抄出的都是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一点石锤都没有。开玩笑, 一个是“要做官问老明”的明相,一个是“要讲情问老索”的索相;一个是孝慈高皇后的侄孙子,一个孝诚皇后的亲叔父;皇亲国戚加重臣光环,他们这些人怎么敢管?事情就这么拖延下来。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 这句话在别的朝代不一定管用。但是在康熙朝,绝对是铁律啊。因为前朝斗得死去活来的这些大臣, 他们的姐妹姑侄都在宫里做妃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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