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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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苏苓被推醒,“苏苓,醒醒。阿姨转到普通病房了。”

苏苓猛地坐起来,“真的吗?”好消息来得太突然,苏苓不敢相信。

周丛给她递衣服,“是,刚才叔叔打电话说已经能吃东西了。”

“好,能吃东西就是好了…我妈好了……那我们买点饭带过去。”

“阿姨应该吃过饭了,可以买点水果。”

苏苓抬手穿上衣服,又揽着周丛狠狠亲了一口,“好,走!”说完像一阵风刮出去。

周丛拿上两人的东西,快步跟上去。

两人买完东西,直奔医院,却在病房门口听见苏履泰的暴喝:“你休想!”

苏母微凉的声音响起:“我们签离婚协议时,你答应过我苓苓高考结束就正式分开,现在她已经知道了,没有必要再拖延下去。”

“那小的呢,你……”

“这也是我现在提分开的原因,趁我……还没有见过他,你们家要的话直接抱走。”

“大的是你生的,小的就不是吗?他才多大,你就忍心?”

也许是苏履泰的语气太冲,苏母缓了一会才开口:“我不忍心,可公公会让我带走小的吗?他不顺心,大家都不能安生,与其这样,不如一开始就顺了他的意。”

苏履泰骤然打断:“你跟大的一个德性,遇见不如意的事情只会把人往外推。有什么问题不能一起商量,着急和我撇清关系对你又有什么好……”

“泰哥,”苏母轻轻柔柔的一声唤让苏履泰彻底噤声。

周丛不解其意,但苏苓知道那个女人总是这样称呼父亲。母亲这一声可谓诛心,但更诛心的似乎还在后面。

“……我和她早就断了,那天是原原说要买手机,我去了才知道她也在。”苏履泰解释,语气明显变弱。

“即使没有离婚的时候,我都没有干涉过你们,现在更不会在意这些。”苏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鬼门关前走一遭,剩下的日子我想过的简单点。你条件好,也会赚钱,别说那位,就是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也有愿意跟你的。至于我们,就到这儿。”

苏履泰沉默半响,再开口声音再次变冷:“你确定要这样?”

“确定。”

“行,等着收我的婚礼请柬吧。”

连苏苓都能听出来父亲在置气,可母亲却很认真地说:“好。”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母亲对父亲的反击,也是她第一次知道温柔有时候也是一把杀人刀。

门“咔”的一声被打开,苏履泰脸色阴沉地走出来,径直离开。

母亲倚在床上出神地望着窗外,过了好一会才发现她在门口。母亲大概是想冲她挥手,但最终只动了动手指。就这一下,苏苓心疼到瞬间落泪。除了女儿对母亲的心疼,还有女人对女人的心疼。她知道她的父母曾经有多相爱,相爱得让她以为全世界的爱情都是那般模样。

苏母笑着说:“哭什么?”但她自己的眼泪也瞬间溢出眼眶。

苏苓摇头,任由泪水滚落,“你明知道这么危险还要生,你是不是也重男轻女?”

苏母破涕为笑,擦了擦苏苓脸上的泪哄她:怎么会,妈妈最喜欢你了。”

“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坐在外面有多害怕?”

苏母醒来后的苏苓,连抱怨都不自觉娇嗔。她似乎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讲话。

苏母半哄半打趣道:“周丛没有陪着你吗?”

男生像一棵树站在旁边,静静地听她们讲话,安静又充满力量。听到自己的名字,也只是微微一笑,“点滴快完了,我去叫护士。”

但显然心细的不止周丛一个人,他刚走出病房就看到苏父带着护士朝这边过来。

男人身上带着浓重的烟味,看见他脚步一顿,从衣兜里摸出一个东西扔给他。

周丛抬手接住,是那枚耳夹。买的时候,售货员说它款式独特,材质耐磨,但现在看来应该也挺耐摔的,被苏苓摔得不见踪影,再交到他手里却一丝划痕也没有。

“你们的矛盾,你们自己解决,但你记好一点,别想着限制她,摆治她……”苏履泰盯紧周丛:“否则,我也有法子治你,不管你是谁的儿子。”

周丛很清楚,自从上次苏苓过敏进医院,苏父就一直看他不顺眼,但像这么直白的警告还是第一次。说是警告,但又带着几分放手的味道,虽然并不是那么心甘情愿。

苏履泰看周丛不顺眼的原因,周丛只猜对一半,另一半源则是自于父亲对女儿的特殊感情。

父女之间的关系包含着长对幼、男对女、强对弱,这远远比单纯的亲情层次丰富,也更复杂。两人一开始谈恋爱时,苏履泰没太当回事。小情小爱的,又能让苏苓开心,何必阻止呢?不管周丛在苏苓眼里有多优秀,在苏履泰眼里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不足为患。可随着周丛对苏苓的影响力日渐增强,苏履泰才意识到不对。

他不怕苏苓谈恋爱,但他怕苏苓太投入,用情至深的人有几个能得善果?这是其一,其二,太小的年纪遇到情投意合的人,并不是一件好事,风筝被树枝挂住,又怎么能飞高?……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苏履泰彻底从母女二人的生活中消失。

苏苓不知道父母是怎么谈判的,但最终小baby还是跟着她们一起生活。烦人的父亲不见了,小baby在一天天长大,母亲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转,一切都在变好,唯独苏苓没有。

她总是梦见源源不断的血液被送进手术室,梦见ICU外压抑的人群,也梦见周丛转身离去的背影。

梦醒后,心里的压抑让她毫无睡意,清醒到天亮。

健康受损过的人,对身体不适尤为敏锐,几乎是失眠的第一晚,苏苓就察觉到自己出了问题。她并不害怕失眠,但她害怕再次掉入情绪的黑洞。这样的情况持续半个月后,她再一次拿出了药瓶。褐色的药瓶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的暗黄色,像一块丑陋的淤斑爬在她手背上。

“拿的什么?”光线一晃,药瓶被周丛夺过去。苏苓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的病,尤其是周丛。她假装淡定地拿回药瓶:“买的什么,好香。”

周丛把一盒披萨放到桌子上,眼睛却依旧盯着药瓶。

“叶黄素,最近眼睛不舒服。”

周丛点头,掀开披萨盒子,淡淡道:“先吃点东西,再吃药。”

“好。”苏苓提起的心微微放下,尝出披萨的味道不错,赞了一句:“好吃。”

学校餐厅这学期新请了几个西厨,很受欢迎,每到饭点窗口都会排起长队。周丛大概是见她最近没什么胃口,难得从众。

两人闲聊着吃完披萨,周丛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你中午不吃饭,就是为了躲在教室吃药?”

苏苓不妨话里陷阱,点头“嗯”了一声又顿住。如果是治眼睛的药何必躲着吃?

得胜的人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一边擦手一边静静地看着她。这样游离在尊重和强势之间的周丛,不是苏苓擅长应对的。

苏苓心里很清楚,周丛看似随和,从不会随意评价、修剪他人的枝叶,但在某些时刻他的确拥有将人拦腰截断的能力。

没有办法继续撒谎,也不善于剖白,苏苓犹豫道:“我……不知道怎么说。”

“睡不好?”周丛挑了一个最明显的问题。苏苓最近常常神情恍惚,之前能做对的题也错误百出,他是想慢慢来的,可突然看到她吃药,觉得还是要快一点。

苏苓点头,“总是做噩梦。”

周丛看着她眼睛下的青乌,“你收拾一下东西,陪我去个地方,我去找糖姐请假。”

办完离校手续,两人拦了一辆出租车。这一幕和之前去周丛家过于相似,苏苓不由猜:“去你家?”

周丛摇头,“去一个放松的地方。”

直到两人都躺在吊床上,苏苓才觉得周丛说话太保守了,这何止是放松,简直是对灵魂的按摩。吊床随风荡悠悠的,她躺在上面仿佛漂浮在真空中,失重、自由、如幻似梦,像抚摸又像催眠。

一阵风吹来,头顶的树叶哗哗作响,密叶间的光斑像一只只闪烁的蝴蝶。阳光太美,美到让苏苓突然想把心剖开晒一晒。

“周丛,我有抑郁症……”

周丛没有出声。

苏苓抚到他手臂上起栗的皮肤,“吓到你了?”

“没有,”周丛搓了搓手臂,“我大概猜到一点。”只不过听她亲口揭开谜底还是有些震撼。

“怎么猜到的?”

“你状态不对时,边缘感很强,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兴趣。”苏苓向来对他察觉入微,可前天他用了发胶,连丁恺都骂他抖骚,苏苓却丝毫没有注意到。

“我不是故意隐瞒……病情好转的时候,我会忘记自己生病,忘记吃药,甚至觉得抑郁症不值一提;病情加重的时候,我又不敢说……”

“为什么不敢说,你认为我会在意?”周丛的声音因心潮起伏而变得沙哑。

苏苓摇头,“诉说痛苦更像是在祈求垂怜,比起来怜悯,我更希望你能把我当作一个正常人对待。”她欣赏周丛的克制内敛,但私心里她希望周丛在她面前是释放的,无论是撒娇、生气还是倾泻负面情绪,而这种释放必然是建立在两人平等的基础上,包括心理平等和生理平等。人们对待抑郁症患者有多小心翼翼,苏苓再清楚不过。

周丛听到那句正常人,心莫名颤了一下,“你觉得自己哪里不正常?”

“我…严重的时候有想过自杀。”当情绪沉入谷底的时候,她会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

苏苓只是说出自己的心理问题,并没有想过答案,但周丛接下来的话却让她震颤不已。

“我之前看一本书里说,生命的冲动与死亡的冲动并不是水火隔离的状态,而是按照不同的比例融合在一起。生与死真实发生前,已经在脑海里发生过无数次,即使是你所说的正常人也是如此。”

不同于苏苓,周丛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所以当时他看到那段话时,并不理解是怎样一种状。如果说苏苓拿到的是题目,那他拿到的就是答案,有题无解、有解无题,同样让人困惑。可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让苏苓和他、让问题和答案,相遇。

并且,相遇后的他们,也不只解答了这一个问题。选择学校、惩罚卫童、反抗周女士,还有苏母生产,他们都一起走过来,这一切又岂是“正常”二字可以囊括的。

想到这,周丛心里陡然一轻,“正常、对错、应该,这些人造概念才产生多久,而生命已经存在几百万年,为什么要用狭窄新生的概念去束缚古老的生命?生命有自己的形态,比起逆流而上的管束,也许我们更需要顺流而下的接纳。”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反抗母亲的干涉。树,也许不扶自直,也许绕过一段弯曲自然向上生长,可人总是心急地批判、干涉、纠正。连是非对错都是相对的,又有什么绝对的。

苏苓沉默片刻,“面对负面情绪,也这样无为而治吗?”

周丛举起她的手放在风中,“风吹过的时候,你会试图去控制它、评判它吗?”

“不会。”

“那就把负面情绪当作一阵风。”末了,周丛故作轻松道:“退一步讲,艺术家追求正常比正常人追求死亡要严重吧?”

苏苓扑哧笑了,人和人的思维真的是不同,在她看来如临大敌的事,在周丛眼里简单到让人发笑。

如果说每一个执念都对应一个“开窍”的瞬间,那周丛最后的玩笑就是苏苓的开窍瞬间。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在春风里,在阳光里,静静地抱在一起。

等苏苓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她意怔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在周丛怀里。男生正举着手机看得专注,完全没有察觉到她醒了。苏苓好奇地凑过去,看见抑郁症叁个字,原来是在了解这个。

“你想了解抑郁症,不如直接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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