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1 / 2)
花厅里席开四桌,两席是阁老侍郎等一二品的大员们,一席是宗室子弟们,还有一席是公侯伯爵们,——勋贵们大多没有实权,只是个皮面光鲜,今日来的,便都是勋贵里数得着的人家的家主男丁们,像常宁伯这样的,自然不在其列。
至于二十四监里其他有头有脸的大太监们,则坐了次间的席面。
凉菜上齐,开始上热菜后,韩征举了酒杯,敬起花厅里众宾客的酒来。
都知道他一向不擅饮酒,便是御宴上隆庆帝赐酒,也是点到为止,众阁老王公们自不会勉强,不然本来是来捧场奉承,宾主尽欢的,却学平常那一套,劝酒灌酒无所不用其极,弄得彼此都不高兴,岂非与初衷背道而驰了?
是以一圈下来,韩征也不过就喝了几小杯酒,还是不醉人的梨花白,但玉面上仍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陀红,越发的儒雅风流了。
一时萧琅也到了,一来便向韩征告罪:“才交班,来迟了,还往韩厂臣不要见怪。”
韩征笑道:“金吾卫年底自来都是最忙的,萧大人能拨冗前来,已是本督的荣幸,怎么可能还见怪?”
早有小杜子机灵,在宇文皓宇文澜那桌给萧琅添了椅子和杯盘碗碟,韩征少不得又敬了萧琅一回酒,才去了外面敬其他宾客。
萧琅坐下便与宇文皓宇文澜几个说笑起来,彼此都一副亲热的样子,若是换做寻常人家,他们都是至亲的表兄弟,再亲热也是应当的,可在天家,那点骨肉亲情,便什么都不是了,他们都是彼此的竞争对手、绊脚石!
韩征敬过大太监们坐席的几桌后,便去了外面,外面的宾客便不用每个人都单独敬了,只消每桌都打趸敬一杯即可。
自然费不了多少时间,很快便到了二十四卫里排得上号的人员那几桌。
却是刚走近,就听见一个明显染了醉意的声音在大放厥词,“不过一个生辰,还不是整生,就弄这么大的排场,皇上一月就上三次大朝会,尚且有人敢告假不去,今儿倒是来得这般齐全,怪道都说这一位是‘九千岁’呢,当真是比不得,比不得啊!”
韩征眯眼一看,认出说话之人正是丁渭,如今只是锦衣卫一个从四品的佥事,连说他是他的手下败将,都是抬举了他。
遂站在原地不动了,只勾起一边唇角,冷冷看着丁渭,看他这场借酒装疯的戏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要怎么收场,他又肯不肯让他收场!
丁渭还在哼哼着:“如今连票拟也捏到了他手里,这天下所有大情小事,岂不是都成了他的一言堂,他说黑就是黑,他说白就是白了?还把我们锦衣卫往死里踩,我们锦衣卫名震天下时,东厂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他韩厂公就更是不知道在哪里了,如今却是这般的嚣张,照这样下去,皇上的江山岂不是迟早要改姓‘韩’了……”
话没说完,见周围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想着与他同桌的都是他在锦衣卫的知交死党们,宾客众多,现场又吵,所有人都忙着自己的应酬,应当不会有人注意他们这边,他这才敢仗着酒意发一发牢骚,不想还是出了事?
丁渭本就只有五分的酒意一下子全部醒了,在他同桌的人杀鸡抹脖的使眼色中,艰难的转过了头去,就对上了韩征似笑非笑的脸,那副居高临下的气定神闲,简直碍眼至极。
丁渭输人不输阵,先笑起来:“在下还没祝厂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呢!”
说着,把自己的酒杯斟满,上前要敬韩征的酒:“难得今儿厂公的好日子,厂公可一定要痛饮三杯才是,不然就是瞧不起在下。”
反正今儿他来者是客,姓韩的总不至于当场发作他,搅了自己的场子,而他与姓韩的的梁子也是早就结下的,便没有今日这一出,他还是会继续找他、找锦衣卫麻烦的,那他何必要委屈自己,不是连皇上赐酒都点到为止的吗,他今儿还非要他连喝三杯了!
跟着的小杜子与沈留看到这里,都忍不住冷了脸,这姓丁的还真把自己当一盘儿菜了是不是?
偏今儿是干爹/督主的好日子,总不能自己砸自己的场子,弄得干爹/督主和满堂的宾客都不痛快,没准儿还会让人看笑话儿,不然他们先捏死了姓丁的!
沈留磨了磨牙,皮笑肉不笑的就要说话。
韩征已先冷冷道:“本督本来就瞧不起你,这不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儿吗?”
待说得丁渭如被人忽然掐住了脖子般,铁青着脸大口喘气,小杜子与沈留则满脸的解气与痛快,周围也越发的安静,所有人都大气儿不敢出后,他方冷冷继续道:“本督方才好似听丁佥事说什么要把皇上的江山、把大周的江山改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如此大逆不道,可还记得自己为人臣者的本分?还是你这谋逆犯上的念头早已在心中存在多时了?拿下!”
立时便有东厂如狼似虎的缇骑上前,反剪住丁渭的手,把他制了个不能动弹。
丁渭又惊又怒,再也忍不住大声道:“韩征,你想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也想颠倒黑白,诬陷忠良不成?这江山可是宇文家的,皇上也正值龙马之年,圣明烛照,你休想一手遮天!”
韩征冷冷晲着他,“本督何时颠倒黑白,诬陷忠良了,方才说要给皇上和大周的江山改姓的人不是你吗?本督可听得一清二楚,由不得你抵赖。”
沈留冷笑着接道:“可不是吗,咱家也听得一清二楚,丁大人的原话就是如此。何况不止督主与咱家听见了,在座的个个儿都听见了,你说我们督主诬陷你,那你找个人出来给你证明一下,只要你找得到,我家督主大人不记小人过,今儿可以不与你一般见识。”
一边说,一边已拿眼缓缓溜过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脸,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都忙不迭低下了头去,一副惟恐被他、被东厂的人惦记上了的样子。
最后连丁渭与之同桌的锦衣卫的同僚都不例外,一个接一个低垂下了头去,三缄其口。
是,他们锦衣卫是人人心里都不服东厂的人,可那也要有不服的资本啊,本来就已被东厂压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偏上个月因韩厂公遇刺的事,他们锦衣卫都过了皇上给的期限,别说破案了,竟是连任何蛛丝马迹都没查到,他们指挥使大人因此被皇上臭骂了一顿,还罚了半年的俸禄,——锦衣卫又大大丢了一回人。
不然今日这样的场合,他们指挥使大人也不会礼到人不到了,实在是才丢了脸,不好意思出席这样的场合啊!
偏丁渭倒好,明明就与韩厂公不对付,今日还特地要来找不自在,之前还当他是来趁机奉承韩厂公,争取把彼此的过节揭过不提的,谁知道他却是来惹事的,方才口无遮拦起来,那真是拦都拦不住,如今果然大祸临头了,就算彼此都是同僚兄弟,在自个儿的前程性命面前,也顾不得了。
丁渭没想到连自己的兄弟死党们都不敢替自己说一句公道话,气得额头青筋直冒,骂道:“你们这群孬种,锦衣卫百年的威风与名声,就是让你们给败掉的!韩征,你休想空口白牙的诬陷老子,老子给皇上当伴读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儿泥巴呢,让皇上知道了你竟敢如此颠倒黑白,一手遮天,定然饶不了你!”
给隆庆帝当过伴读历来是丁渭最大的倚仗,便是上次他被连降三级,还挨了廷杖后,新任锦衣卫指挥使毛笠也因此一直敬着他,以致他半点儿没自上次的事里吸取教训,忍辱负重不说,反而因为日日咒骂韩征时都一骂百应,让他越发恨韩征,渐渐也越发遮掩不住对韩征的恨意了。
便是到了此时此刻,他都被拿下了,心里依然没有真正害怕。
韩征难道还敢要他的命不成?
至多也就是给他一点颜色瞧,让他害怕他,当众向他求饶而已,简直就是做梦,他绝不会怕他,也绝不会向他求饶的!
韩征冷冷道:“这么多人都听见了你谋逆犯上,本督何曾颠倒黑白过了?还随时将你给皇上当过伴读挂在嘴边,这便是你倚老卖老、恃宠而骄、大逆不道的凭仗?本督既蒙皇上信任,委以重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眼里便见不得你这样大逆不道的人!立时押到东厂去关起来,给本督仔细着审问,待该招的都招了,本督禀明皇上后,再行发落!”
东厂与锦衣卫其实有很多共通处,从办案的风格到手段,都异曲同工,甚至连屈打成招都是一样的,北镇抚司诏狱里的刑具,也与东厂大牢的差不多。
自然,行话也是差不多,若韩征说的只是把丁渭‘关押起来,择日审问’,便不必受刑,可他说的是‘仔细着审问’,便是可以随便用刑了。
这话东厂的缇骑听得懂,锦衣卫的人听得懂,丁渭自然也听得懂,脸立时胀成了猪肝色,知道自己怕是再难从东厂活着出来了,疯了一般嚷嚷起来:“韩征,你这个阉竖,你休想对我屈打成招,便是皇上知道了,也一定不会饶了你,你……”
韩征充耳不闻,只冷冷吩咐沈留:“还愣着干什么,等着本督请你?”
沈留一凛,忙抱拳应了一声:“属下不敢。”,便上前拿自己的帕子堵了丁渭的嘴,让他再骂不出来,然后将人押走了,很快便消失在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当中。
韩征这才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淡淡道:“本督知道,在座各位都忠君体国,是朝廷的肱骨之臣,可本督也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世上多的是人好了还想更好的。只要各位忠于皇上和朝廷,皇上圣明烛照,自然会如各位如愿,给你们加官进爵,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也不是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事,各位大大方方即可;反之,若各位也恃宠而骄,得陇望蜀,大逆不道,别说皇上容不下这样的臣工了,本督眼里素来揉不得傻子,先就见不得这样的人,届时丁渭可就是各位的榜样了!”
他这番话不用说说得既光明正大,又恩威并济,漂亮得紧,可他的眼神却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冷得无人敢直视,他周身无形中散发出来的冷然与凌厉,更是让人于轻描淡写中,也感受到了铺天的血腥一般。
众人忙都凛然应“是”,“臣等誓死效忠皇上,断不敢有任何不臣之心!”
韩征这才转身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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