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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宜低首替宋嘉平斟了一杯茶,手微微有些抖,茶溅出去部分,宋嘉平低头看她一眼,“今日多事,这便怕了?”
宋宜的声音听起来仍然是平稳的,她束手退到下首,“不怕。女儿今日的一切都是依着爹爹的能耐,若是有朝一日没了,也无二话,只希望爹爹能万事顺遂。”
宋宜这一句话出口以后,宋珩才真正着急起来,嚷嚷着要人扶他起来他要去找御史台理论理论,宋宜阻了他,“去也无益,御史台依旨办事,你能与他们理论出个什么来?陛下怕不只是怀疑,约莫是派御史台来搜查证据并押解府上众人入京了,只是顾忌着爹爹的颜面,没闹得太难看。”
宋嘉平未出声,宋珩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门口的通传声阻断了话头。门口传话的不是王府的小厮,而是凶名在外的北衙禁军,纵在小寒夜的雪地里也中气十足,“禁军左中郎将请县主移步沁园。”
沁园是宋宜闺阁,县主闺房放在平素,擅入者死也不为过,然而虎落平阳不得不低头,宋宜用眼神安抚了下宋嘉平,应道:“请军爷稍待,就来。”
宋宜到时,禁军正在园子里四处搜查,如她所料,禁军和御史台此来真是来搜集证据的,做事的人仔细,宋嘉平为她栽种的红梅下也有人在细细翻拣着,宋宜颇有些哭笑不得,向左中郎将行了个礼,“见过将军,不知要文嘉前来有何要事?”
宋宜从前在京中便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方才在暖阁里穿得单薄,偶听这边来请,也来不及添衣便过来了,是以在寒冬夜里,宋宜的好身段仍是惹得在场众人目光流连忘返。
左中郎将仔细打量了宋宜一眼,从前陛下的二公主享誉京都,容貌上乘,贵气逼人,可即使是这样,数年后宋宜在帝京里的名声比起当年的二公主来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一见,方才明白,宋宜大抵胜在气质,明明是冲人笑着,眉目温和,可眉梢眼角的疏离与骄矜却生生在她与旁人之间劈开了一道天堑。
这种可望而不可即,是男人嗜之如蜜的毒,对于帝京中那些权高位重莺环蝶绕的盛年儿郎尤甚。
左中郎将不自在地挪开了眼,回道:“北衙循例办事,需要搜查沁园,但县主闺阁不比男子居所,为防着手下出差错,这才请县主亲自过来,还请县主多多担待。”
宋宜并不惊讶于他这一番说辞,只是微微福了福,“将军有心,诸位请便。”
沁园是宋宜独居的小院子,平素就她一个人住,因她喜静,下人也不多,但地方却不小,一路搜查过来,倒比她哥宋珏这个王府世子的居所都要金贵上几分,足可见其在府中的受宠程度。是以虽请了宋宜过来,但也就是走个过场,禁军为赶时辰,在门内毫无章法地翻箱倒柜,宋宜在雪夜里听着这声响,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烦闷。
她将手炉拢进袖子里,不曾沾过阳春水的手指偶然裸露在雪夜里,十指纤纤,惹得她周围的禁军一哆嗦。
宋宜不笑时是世家望族里那种自幼端着的美,京城里这样的贵女虽多,但北衙禁军却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平素连见女人的机会都少,更何况是宋宜这样身份与他们有云泥之别以至于从不敢肖想的尤物。
宋宜身边那位校尉的眼神已经停留在她手上许久,她忍着不适拢了拢袖,将双手全部藏进袖中,这才问:“叨扰这位军爷一句,想问问府上是犯了什么事?这眼下都快到年关了,便是要进京,也少有这么赶的。”
宋宜这话问得并不露骨,也没有非答不可的咄咄逼人的气势,校尉犹豫了一会儿,上下打量了宋宜一眼,决定为这副好皮相破次例,于是坦然相告:“县主……哦不,等到进了京,也不知这世上还会不会有文嘉县主这号人物,毕竟令尊犯的是谋反大罪,按律,当诛九族。”
第4章 晋州物
焉城的雪同帝京亦有不同,大片大片似鹅毛般纷纷落下,落到人身上竟然还能短暂地停留片刻。沈度甫一踏入沁园,便见着几片雪花零星飘落到宋宜的发髻上,像极了振翅欲飞却有心无力的蝶。
待他走近了,方才见着有一片细碎的雪花还粘在宋宜的碎发上,不大,却能借着屋内灯火清晰地辨出雪的形状。
校尉瞧见沈度进来,知方才失言,忙解释道:“沈大人勿怪,小人只是瞧着县主……”
沈度一眼看过来,并未说话,眼神却锋利,迫得校尉将后半句咽回肚中,这才冷声问:“擅自泄露机要大事,于北衙军纪,该当如何?”
校尉迟疑了一会儿,答:“头等军机大事,处死,次等,杖一百,三等,杖五十。”
沈度的声音浸染了焉城雪夜的寒意,冷淡而平缓:“念在初犯,杖二十。”
禁军踌躇不前,沈度抬头,看向后方的军士,“怎么,我使唤不得你们?要请将军亲自过来监刑?”
校尉招了招手,“听沈大人的。”
禁军行军令并不避忌女眷在场,宋宜就这么在一日之内被迫目睹了两场杖刑。她生在武将之家,自然知道禁军的杖刑不同于寻常衙门的杖刑,且有宋珩先例在先,更知那都是实打实的军棍,一棍下去即是皮开肉绽。
校尉与监察御史官阶相同,况且自今上登基以来,北衙日渐归依于司礼监一派,又倚仗于东宫一党,权势日盛,北衙之事,按理沈度无权干涉。可偏偏今上自十余年前始,开始赋予御史台往前数数十朝也未有过的至上权力,遑论御史台的一二把手,也不谈殿院与台院的诸多官员,单是地位最低的察院,其监察御史十五人,官阶虽低,却也有风闻弹人、不必皆有实据的大权,甚者,有先斩后奏之权。
是以沈度赏禁军校尉的这一顿军棍虽越权却并不违旧例,但这世间男儿,但凡握有实权,皆喜以此等把戏来立威,宋宜看得发笑,“沈大人这是也要赏文嘉一顿板子?”
“县主说笑了,”沈度还礼,嗓音极低,“县主打探消息是人之常情,与校尉大人知法犯法不可一概而论。”
“沈大人还真是明察秋毫,不愧为御史台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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