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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林夫人和梨奈离开繁光宫,林桑青心情沉重的叹口气,转身进入寝殿,在模糊不清的铜镜前缓缓落座。

映现在镜子里的是一张清秀的瓜子脸,一对柳叶眉弯弯点缀,肤色白皙匀称,容貌并不多么出色,却也并非丢进人堆里就找不着。这张脸陪了林桑青二十多年,分明熟悉无比,可在模糊的铜镜里,它又是那么的陌生。

我是谁?她问自己。

过去的二十年,她是民间的普通女子,家中有不讲理的娘亲和懒散大姐,她完全沦落为了丫鬟,每一日都过得很煎熬;如今她是当朝尚书省宰相的女儿,是昭仪林氏,姓名和相貌虽然还和从前一样,但身份已然天差地别。

除夕之宴,身为昭仪的她应当要参加,现在她亲爹亲娘也要参加,不用想,他们肯定会碰面。

虽说原本的她已经服下鹤顶红之毒死了,现在这具躯壳是林小姐的,但她和林小姐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只要爹和娘看到她,肯定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事端。

而皇宫之中最怕事端,届时连累了她事小,连累了无辜的林大人一家便说不过去了。

焦灼地扣弄着才剪过的手指甲,她偏头看了看窗子外的太阳,心中渐渐酝酿起想法——有什么办法能够不和她爹她娘打照面呢?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装病不去除夕宴?唔,林桑青挠挠头发,现在去回禀皇上说不去除夕宴为时已晚,何况她昨天夜里才见过萧白泽,那时她生龙活虎的,如果乍然回禀萧白泽说身子不好不能去除夕宴,那个心思缜密的家伙定会有所怀疑。

想个办法拉拢哄骗林夫人和林大人,让他们自己去赴宴,她则找个借口躲起来?不,也不好,林夫人和林大人都已经进宫了,她这个女儿必须要作陪。

又想了好几个不去赴宴的法子,都被林桑青很快否决了,时间一分一分过去,日头一点一点偏西,离除夕宴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却还没想到十全十美的办法。

有风从未关好的门口吹来,吹得殿中悬挂的垂纱帘子摇晃不止,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殿内的东西也好像在跟着垂纱帘子晃动,一切都影影绰绰的,似蒙了一层轻纱,看不真切。

脑袋里“不灵”响一声,林桑青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如果不往深了去考虑的话,或许行得通。

只是……这个法子可能略显残忍……

凝神思索稍许,渐渐打定主意,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铜镜最后看一眼镜中人的完好容貌,停顿须臾,她朝殿外大声唤道:“枫栎,你在外面吗,帮我取一块面纱来。”

除夕大宴于傍晚准时开启,冷清了足有半年的保和殿重新热闹起来,优雅喜庆的宫廷乐飘荡在皇宫中轴线上,处处可见璀璨的华灯,为这一夜增添了数不尽的光彩。

林桑青厌烦和嫔妃们打交道,她本打算踩着点儿过去的,然林大人是滴水不漏的主儿,他告诉林桑青,越是在这样盛大的场合,她越应该提前过去准备,这与礼数无关,是必须养成的良好习惯。

被迫提前和林大人林夫人抵达保和殿,其他人等全都没到,保和殿里只有一干宫人在穿梭忙碌,林桑青在之前的老位置上落座。内廷司此番安排的座位顺序还和从前一样,她仍旧坐着后宫嫔妃的第三把交椅,位置不曾有变化,只是将原来的方桌改大了一倍,方便他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

扫了扫桌子上色彩缤纷的水果,看到橘子时,林桑青下意识觉得喉头一紧,嘴巴里立时开始反酸水。她把橘子往旁边推了推,拣了一只香蕉慢慢剥着皮。

林夫人看着她的举动有些不解,“哎,青青你以前不是最爱吃橘子的吗,今儿个怎么不吃了,要不要娘亲剥一个喂给你吃?”

她嫌弃的“噫”一声,从底下将面纱撩起半片,把剥好的香蕉放进嘴巴里,咬下一口,道:“吃腻了,娘亲您剥了橘子自个儿吃吧,可别喂给我。”

殿门前传来问好的声音,站在门边的宫人齐刷刷弯腰行礼,她一壁咬着香蕉一壁闲闲望去,门前立了四道人影,正是杨妃和她原本的家人。

她们竟也来得这样早。

把面纱盖好,她最先看向的人是爹,大半年未见,他好似苍老不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形态明显憔悴,脊背都有些佝偻了;反之娘和大姐却容光焕发,每人着一件华光溢彩的丝绸锦裳,鞋头各缀下等珍珠一颗,行动间自信满满,瞧上去像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

握着香蕉的手开始颤抖,她别过眼,尽量不去看他们。

和气的吩咐宫人们起身,杨妃端着手臂进殿,路过林桑青身边时,杨妃停下脚步,熟络地同她打招呼,“林妹妹来得好早,林大人、林夫人亦来得很早。”看到她蒙脸的面纱,秀眉微蹙道:“咦,现如今并不是夏天,没有日光照耀,皮肤不会被晒黑,妹妹你作甚要带着面纱?”

林桑青扔掉手中剩下的一截香蕉,竭力让自己不去看爹娘和姐姐,朝着杨妃自嘲笑笑,“哎,别提了,妹妹手脚蠢笨,连最基本的日常小事都做不好,这不,方才换衣裳的时候没注意,指甲竟然把脸划破了。”她朝杨妃亮一亮刚修剪整齐的指甲,收回手,捂着脸道:“伤口虽然不长,但妹妹怕沾染到灰尘,留下伤疤便不好了,是以这才找了块面纱带。”

林夫人剥完了一只橘子,转手递给林大人,掏出帕子擦着手上的橘子汁,她朝杨妃笑着道:“您就是杨妃娘娘,果然温婉贤淑,平易近人,难怪皇上一直钟情于您。”眉头和蔼地舒展开,她转头看着林桑青,带着宠溺而薄责的笑道:“我家青青打小就顽劣,被她爹惯得不成样子,往年在家时,指甲都是我这个做娘的帮她修的,如今进了宫,有些事得学着自己做,可您看看,她到现在还学不会修指甲,真不知从前惯着她是好事还是坏事。”

杨妃亦回笑道:“林夫人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要多宠着些,哪怕宠得再过分,外人也不会说什么的。”

这样的场面略微尴尬,彼此不相熟的人聚在一起,说的都是浮于表面的客套话。林桑青干干笑着,幸好脸上带着厚厚的面纱,看不到她抽搐的唇角。

大姐林忘语一直默不作声,盯着她看了好几眼,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咦”了一声,指着她道:“你的眼睛很像……”

掩在袖笼里的手猛地哆嗦一下,林桑青故作镇定地抬起头,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她。

难道——她看出什么来了?

林清远蹙起眉头,适时打断林忘语的话,低声呵斥她道:“忘语住嘴,不许说没规矩的话,你先到桌子旁坐下,吃些水果,别插话。”

大姐打小是被娘宠大的,林桑青还在家里时,家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除了娘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呵斥大姐。林桑青想,爹等会儿可能要遭殃,娘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

果然,被林清远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呵斥了几句,大姐显得很是忿忿不平,她转身拽住娘的手,嘟着嘴巴生气道:“娘!你看看爹!”

娘的脸色登时变得很难看,她冷眼看向林清远,也不管周围还有没有人在,当场便拉下脸道:“姓林的,这是我的女儿,你凭什么用这种口气同她说话?”

爹难得硬气一回,“忘语也是我的女儿,作为父亲,我为何不能这样和她说话?”

他不反驳还好,一反驳娘的火气更大,然多少碍于杨妃的面子,她没像在家里那样旁若无人的撒泼,而是略有收敛道:“呦呵,反了你了,进一趟宫骨头硬起来了,敢这样和我说话!”

林桑青伸手摸了只香蕉,露在外头的眸子里透露出疏离与淡然,头一次置身事外,以旁观者的身份看他们两口子争吵,她觉得,无论她死与没死,这个家还和从前一样,永不安生。

这一切现在和她没关系了,她愈发庆幸服下了那剂鹤顶红,甚至她的心态也在看到他们争吵的场面时发生了一些变化——宫里再辛苦,再多尔虞我诈,也好过生活在那样冰冷而没有生机的家里。

她的性子其实还挺适合深宫生活的,若宫里的尔虞我诈再少一点,她会更加乐意栖身于此。

“谁在这里吵闹。”保和殿门口再度传来说话声,慵懒中带有三分俏意,听着煞是熟悉。淑妃在宫人的搀扶下迈过殿门口的台阶,待看清殿中的场面,她挑起唇角嘲讽一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杨妃,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自己不懂规矩就罢了,连叫来的亲戚也一点规矩都不懂,真是把宫里当做自己家了。”除夕宴是大宴,淑妃特意精心打扮一番,头梳望仙髻,身穿浅黄色朝服,首饰皆是按照淑妃仪制佩戴的,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明艳高贵。

淑妃一门皆是权贵,而权贵分为两种,一种是手中没有实权的,仅是顶着个权贵的名头混吃等死,还有一种是有实权的,身负多重责任,哪怕大过年的也不能休息。淑妃一门便是后者。她的父亲是中书省宰相,位高权重,加之他曾做过兵马大元帅,在军中很有威信,是以几乎每年除夕,他都要代替皇上去北地的大营犒劳三军。

这是个肥差,一则能与三军拉近距离,二则能彰显皇帝对其的重视,哪怕过年不能休息,不能和家人团聚,淑妃她爹也乐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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