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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偶然契机,她见识了庞大水系、暗涌奔流。来北京的前几个月,对她来说,所见、所闻、所感,皆是新鲜与刺激。
她随着人流挤进地铁,步速不由自主地加快,路过□□广场,看到了着过一场大火的中央电视台,听到各地口音和纯正的京片子,吃了卤煮、爆肚、涮羊肉,坐过双层巴士,逛过清代皇室的后花园,跟比自己年长或年轻的人谈话,感觉到了身处北京各自奋斗的各色人等,有冷漠、有疏离、有温暖、有苦涩,也意识到一座体量庞大的城市里,人类智力与体力的悬殊。
她在公司附近租了间屋子,说是屋子,其实只容得下一张床,是一个三居室最小的一间。
二房东是个做生意的夫妻,客厅里摆满了纸箱子,卖些李清一不认识的小机器。另外一个房间住了一个女孩,常常房门紧闭,偶尔夜里听到拉竿箱拖过门坎,她才知道有人回来,但是第二天上班又见不到,可能在睡觉,或者已经走了。
李清一的试用期工资,刚够支付房租、杂费和基本生活。好在她从杂志社辞职,工资卡里还有些积蓄,她尚有底气在美食网站找有特色、网评很好、人均消费又不高的馆子饱餐一顿。
北京实在太大了,除了刚来时与晓晓见过两面,后来基本也是各忙各的,偶尔在微信上聊两句。
李清一的新工作,本质上是文化公司的文案,规模也不大,有一个资深的文案带她,说是资深文案,其实年龄比她还小,人也又瘦又弱,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怎么说?小小的身体里有巨大的能量,这感觉像孙燕姿或者张韶涵。
“师傅”叫真名叫张墨白,这家文化公司与杂志社诞生于两个星球,一切以工作成果考量,没有等级观念,所以李清一被叫“清一”,张墨白被叫“墨白”。
自从李清一来了以后,老板就常常调侃他们两个,墨白拿个白瓷杯子,尺寸巨大,大到什么程度?她喝水时,别人会担心她的头掉进杯里窒息。李清一喝水用便携的pvc水杯,形状和普通的矿泉水瓶差不多。
俩人经常凑在一起写文案,一矮胖、一高瘦的两个杯子就摆在旁边。
老板——她反感被叫“老板”,所以大家都叫她“老师”。老师就插空说:“我说你俩也太配了吧?连杯子都这么配。”
老师语速很快,与你谈话时,经常以“说说说”开场,语气疾,态度也谈不上多好。李清一刚来十分不适应,相处一段面时间也就习惯了。老师是典型的多血质,每天有无数的事要做,她没有闲下来喝口水看看窗外风景的时间。
墨白毕业就跟着老师干,彼此了解脾气、秉性,她告诉李清一,别被老师的节奏带跑,她的眼光毒、要求高,你草草糊弄交上去的东西,她必然给你退回来。一次两次尚可容忍,多了你就失去了价值。
李清一听说过,在她之前,公司招了好几个文案,有名校毕业的,也有知名公司干过的,都因各种原因没干长久。
当初这家公司想挖晓晓的大学同学,也是墨白推荐的,二人不知是何机缘认识。因为有了曲里拐弯的关系,张墨白对李清一也多了几分亲近,但是感情上的亲近,代替不了工作上的硬指标。
文字工作千人千面,同一句话,颠三倒四总有七八种说法,所以李清一起初交上去的几个活,总是得到老师这样的评价:
“没有打动我。”
“还是没有打动我。”
“第三稿了,一下午了,你就写出这么个东西?老李你不是这个水平,你回去再改改。”
第86章
李清一是什么人呢?恐怕她自己也说不清。
在杂志社, 她觉得自己足够乖巧。工作也好, 业余也罢,她不怎么跟自己较劲, 也不怎么跟别人较劲, 得过且过,万事可议。
但面对新工作,她觉得自己不一样了。
张墨白的文化修养和文学功底很深厚,李清一发自内心这样觉得,这种认同没有偏爱, 没有投桃报李的成分, 墨白有几个项目的文案, 她在面试时,老师就拿给她读了, 让她评价是什么水平, 她很客观地说,沉深凝重,有质感, 有力量, 语感很棒,视角宏阔,像出自男人之手。
老师听到这样的评价, 自然也是满意的。又问李清一写不写得出这样的文字来。李清一沉吟片刻,说风格不一样,我如果学她, 可能连一半都学不到,但我有自己的表述方式和语言风格。
老师问你是什么风格。李清一大言不惭地说:“灵动,细腻,见微知著。反正文风没有数据、没有标尺,您觉得好,别人也未必觉得。”
事后老师说,她对李清一第一印象不错。也说不上来个长短,反正开出的薪水达到了李清一的标准。
印象归印象,到了实际工作中,客观还是要客观,贬低还是要贬低。
反正话是对工作不对人,李清一也渐渐习惯了。但她执拗地想把事情做好,这点没人逼她,是她自己逼自己。
李清一把打篮球的悍劲拿出来了。面对“没有打动我”这样的评价,她直接全选删除,一字一句重新写,一版不满意,再写第二版,最后拿到老师那里,让老师做个评判,不合适的地方,她再推翻重写。
这样一来,她迅速了解了老师的风格喜好,也渐渐拓宽了自己脑中无形的界,跟张墨白配合起来,除了一些古文知识和本地文化她要向墨白求助,其他部分凭自己的知识储备,基本可以应付。
偶尔有方案,交上去获得了老师的点头认可,她也收获了小小的成就感。
如此往复,这工作就占据了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有时赶上午的活动,她要6点起床,从西四环赶到东四环。有时一个案子反复磨,反复交不了差,她要跟墨白熬到夜里十一点。
周末起码要加班一天,难得的一天休息,如果老师或者墨白一个电话,她也毫无怨言地赶过去。
这样一来,原本约定三个月的试用期,李清一两个月就转正了。
转正之后,收入倒是提高了一些。但是她的失误在于,没在北京生活过,不了解北京的生活水平和实际物价,用晓晓的话说,杂志社就是个作坊,一个作坊里的手工业者,一个鱼缸里的小游鱼,怎知北京的天高地阔、物欲横流。
说白了,她所在的这家公司,说好听了叫“文化公司”,甫一听来,跟文化沾边,多高大上似的,本质上就是一家广告公司。只不过老师交游广泛,三教九流各行各业的活都敢接,行业资源丰富,这几年经营状况不错。
转正的同时,她也萌生了提升自己、找准机会跳槽、赚更多钱的想法。但一切还要从长计议,目前的工作和生活,还是要“稳”字当头。
老师当时的重心已经转移到开辟的新业务上——她在海淀区西北角拿到一块几百亩的土地,十五年经营权,想建一处集亲子教育、农事体验、文创产品于一体的实体农园。这也是当初为什么要招聘有教育背景的人的原因。
渐渐的,张墨白和李清一也被老师带着,总往新地那边跑。
不久后,海淀区政府旅游、文化、建筑规划部门相继发出通知,在建、新建或改造的旅游、文化、建设项目可申报政府资金支持。
资助资金少则数十万,多则数百万,老师与政府有多年业务往来,这样的资助项目当然要申报。
墨白和清一集中突击了一周的申报材料,准备参加政府统一组织的申报答辩。
轮到答辩那天,小麻雀五脏六腑倾巢出动,在某酒店会议室个侯场,连会计都跟来了。
张墨白和李清一各负责一个项目,分别接受质询。
张墨白负责的项目,资助额度大一些,老师多方了解,认为把握也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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