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2 / 2)
夏侯潋默默看着他,这个刚毅的男人说到那个叫“明月”的女人的时候,神色一下子温柔了起来,仿佛钢铁化为了绕指柔,连脸上的轮廓都柔和了。他笑了笑,把手枕在脑后,道:“司徒老哥,你弄错了,这不是情爱的感觉,是亲人的感觉。以前我娘我哥我师父在的时候我也体会过的,虽然他们不给我做饭。”
司徒谨摇头,道:“你娘和你哥哥和你有血缘关系,你们有天然的亲近。你师父看你长大,教你技艺,于你如父。可我和明月不一样,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我依然想要和她走下去,长长久久,永不分离。一个人不会想要和朋友一世相守的,想要相守的,一定是夫妻。”
夏侯潋愣了很久,想要相守,便是喜欢么?
他其实没想过这个,从小到大,他还没有遇到过什么想一起过一辈子的女人。可是,他忽然不可抑制地猜想,若是和沈玦呢?他想起司徒谨说的热腾腾的米饭,热腾腾的汤。他没见过司徒娘子,可那一定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大约梳着堕马髻,戴着明月珰,身上穿月白色的衫子,天青色的马面裙,司徒谨冒着风雪骑马回到家,推开门,那个温柔的女人笑盈盈地迎上来,温声问他冷不冷。恍惚间,回家的男人成了他自己,而迎上来的那个人成了沈玦。
不对,沈玦不会做饭!夏侯潋用力咬了下舌头,回过神来,摇头道:“那我还真没遇见过。”
司徒谨伸手碰了碰月光,又道:“而且,你喜欢的那个人,一定是你这辈子遇见的最好的人。明月,就是我遇见的最好的姑娘。”
夏侯潋又想到自己,他没有遇见过什么好姑娘。沈玦呢?那家伙大小姐脾气,不会缝衣服不会做饭也不会扫地,要是娶回家,那就是娶回一尊大佛供着。可是好像供着也挺好的,反正缝衣服做饭扫地他都会,要是有钱还可以雇仆人。夏侯潋不由自主地想起沈玦秾丽的眉眼,心忽然间就漏跳了一拍。
牢房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笃笃的,一声一声,按着紧凑的节拍,恰好把他惊醒。不对不对,沈玦也是男人,就算是太监,也一样是男人,怎么能娶回家?他用力甩了甩脑袋,把这些不干不净的念头甩出脑子。扭头看司徒谨,他仰着头望窗外的月亮,大约是在思念他的娘子。
夏侯潋想了会儿,觉得还是不要跟司徒谨一块儿睡的好。从地上抱了一堆稻草铺在对面,躺下来,辗转反侧许久,也没有睡着。
他扭过头问:“你知道督主的打算么?”
“不能说,”司徒谨指指墙壁,意思是怕隔墙有耳,“别担心,督主不会有事。”
“嗯。”夏侯潋回过头,侧过身面对长满霉苔的墙壁。
他其实不是担心,他就是突然很想……
他猛地反应过来,他突然很想见见沈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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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夏侯潋和司徒谨被押到午门外。天凉了许多,周遭的叶子都落光了,瑟瑟秋风牵着人的衣角,流连忘返。不知道沈玦穿够衣服没,不要又着凉了,夏侯潋默默地想。
锦衣卫、大汉将军已经排好了阵仗,前头已经坐了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清一色的老头子,大红仙鹤补服,花白胡须,拉长一张老脸,端端正正坐在上头。后头支了一面明黄色步障,隐隐绰绰有个高髻大袍的女人影子。
“是太后。”夏侯潋低声道。
司徒谨点点头,“一会儿不要慌,若是问你是不是无名鬼,抵死不认便可。”
正说着,沈玦来了,锦衣卫拥在他身后,却没人敢押着他,仍是一袭织金妆花曳撒,描金乌纱帽。夏侯潋和司徒谨都跪着,只能看见他流丽的下颌线条,垂着一束殷红的组璎。
夏侯潋望着他,他的目光也掠过他,相接的那一瞬,仿佛交换了心神似的,两个人都略定了定心。沈玦收回目光,负手站在当中,眉眼间自有一股睥睨的傲气。那样挺直的脊背,高挑的身条儿,又是那般精致的眉眼,天生就是让人来仰望的。只这么远远望着,夏侯潋在某个一闪即逝的瞬间,忽然就领略到了,那名为恋慕的味道。
沈玦朝上首行礼,声线清朗如玉石相击,“罪臣沈玦,见过诸位大人。”他看了眼后面的步障,再次作揖道,“见过太后娘娘。”
“不必多礼,我就是来凑个热闹,不用理会我。诸位大人还是快开始吧,莫要耽搁了时辰。”太后在步障后发话了。
诸臣工朝太后拱了拱手,正中间的刑部尚书道:“传徐若愚。”
夏侯潋一惊,徐若愚还活着!
几个锦衣卫抬着一张担架,将一个躺着的人抬了过来。那是徐若愚,他已经失去了双腿,被削去了一截,只剩下半截短短的身子和大腿,挣扎着从担架上下来,朝诸臣工叩首。
“卑职东厂辰字颗徐若愚,状告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沈玦,勾结伽蓝逆党无名鬼,杀福王,逼疯皇后,谋害先皇!”徐若愚字字咬入骨髓,“论其罪,当五马分尸,抛尸市井,曝尸百日,犬噬其肉!”
第80章 危楼可倾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堂下围坐在旁的臣工皆目瞪口呆,四下里鸦雀无声。
夏侯潋心中一颤,紧握双拳。
司徒谨察觉到他的异样,低声道:“怎么了?”
夏侯潋摇摇头,紧紧盯着堂上的徐若愚。
徐若愚脑门上都是汗,鬓发粘连在脸颊上,脸苍白得像死人的肉。毕竟失去了双腿,仅仅休养了三天,身子虚弱得紧。两个太医提着医箱在外面侯着,就防着他突然昏倒。
刑部尚书勉强平复了惊讶的神色,朝徐若愚道:“你可知谋逆是何等大罪?沈厂臣分明是救驾功臣,怎的又成了谋害先皇?将你所知速速从实招来!”
徐若愚看了眼步障后的太后,深吸一口气,道:“大人莫急,请容卑职细细分说。先皇早知魏德串通福王殿下逼宫谋反,曾密将遗诏和虎符托付与沈玦。然则沈玦不念先皇信托之恩,恩将仇报,妄想以虎符诓福王入京,再治福王一个无诏入京的罪名。谁知途中福王遭遇洪水,薨于半道。恰好沈玦寻得无名鬼,无名鬼精通奇淫巧技,尤擅易容变脸。沈玦令无名鬼给卑职易容,让卑职假扮福王入京,跟随魏德逼宫,再在宫变之时令卑职假死,这才能借由谋逆之名诛杀魏德。但沈玦并不满足,为扶持皇上登基,他丧心病狂,逼死先帝,对外只说先帝是被魏德和福王气死,甚至自居功臣之名!这桩桩件件,卑职若有虚言,情愿遭天打雷劈!”
徐若愚一口气说完,堂上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谁能知沈玦竟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一个宦官,竟然可以逼死皇帝!座上三个老头都大惊失色,看向沈玦,沈玦倒是面无表情,没什么反应。
刑部尚书冷汗涔涔,从腰间抽出巾帕擦了擦脸,颤声道:“你所言不过一面之词,诓杀先福王,逼死先帝,乃是大罪!其罪莫说五马分尸,凌迟处死也不为过。你可有证据!?”
“自然!堂下跪着的东厂辰字颗番子夏侯潋就是伽蓝无名鬼。众所周知,无名鬼擅使牵丝人偶杀人,昨儿锦衣卫已从他家查获人偶照夜,诸位大人一看便知。”
他说完,两个锦衣卫扛着照夜上了堂。精致的傀儡漠然站在天光下,白瓷面具反射出清冷的光泽,一只刀臂已经损毁,只剩下残余的左臂,刀光在广袖下若隐若现,蕴藏着刻骨的杀机。
座中臣工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照夜,连锦衣卫的眼里都流露出好奇之色。傀儡照夜久负盛名,除了那些死在照夜刀下的倒霉鬼,鲜少有人真正直面照夜。此番一见,皆啧啧称奇。
刑部尚书目光扫向夏侯潋,“夏侯潋,你可认罪?”
夏侯潋上前道:“卑职不认。大人明鉴,督主追杀伽蓝乱党多年,清查无数伽蓝暗巢,这当中也包括无名鬼的私巢,照夜就是从中所获。卑职无能,略懂一点锻造之术,督主只是把照夜拿来给卑职看看而已,照夜实非卑职所有!”
司徒谨在后头补充道:“大人若不信,可翻检东厂案牍文书,每次清查缴获皆有记载。”
刑部尚书沉吟片刻,开口道:“本官听闻东厂有无名鬼画像,不妨借来一观。”
徐若愚想要说话,膝上疼痛袭来,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刑部尚书招了招手,锦衣卫拿来一张矮凳,让徐若愚坐着。徐若愚喘了一口气,才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个无名鬼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早已改头换面,不是当初的容貌。不过,他曾经受了沈玦唆使,为卑职易容,让卑职假扮成早已在洪水之中溺死的福王进京逼宫,那人皮面具卑职还留着,请诸位大人过目。”
徐若愚从怀里拿出福王面具,呈给锦衣卫,锦衣卫呈给座上三位大人。三人凑在一起细细观看,面具软若人皮,果真是福王的模样,三人面面相觑,将面具传下去,底下众卿挨个看过,纷纷低声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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