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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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梗着脖子道:“就为这个!谁也不能侮辱儿臣的母亲!!”

他知道父皇有多偏爱秦贵妃所生的两名皇子,嚷完这话,就等着再挨一巴掌,可父皇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冷笑一声,提步走了。

临终之际,父皇又同他提起了这件事,再次问他,“怨父皇吗?”

十三岁的他不说话,只是心情复杂地望着龙榻上病重的男子,曾经那样高大英武,如高山般令他仰望,如今却被病痛折磨地身形清瘦、面色苍白,说话的声音,亦是虚弱乏力。

父皇看他不回答,唇际浮起虚缈的笑意,“朕小时候也被父皇打过,后来,也登上了帝位。”

哑声说了这一句后,父皇不再看他,只轻道:“下去吧,请你母妃进来。”

他垂首恭声道“是”,将走时,又听父皇低低说了一句,“好好孝顺你的母亲,她是柔善之人,不该经受任何风浪,你要尽心侍亲,保她余生,安乐无忧。”

父皇驾崩,母后成为太后,他成了大梁朝新的江山之主,登基那一天,他身穿帝袍,端坐金銮宝座,高高在上地看着以老武安侯和裴相为首的众臣,朝他三叩九拜时,心中一瞬间似乎想到很多,史书上历朝历代的权势斗争,父皇临终所说的“心狠位稳、不拘小节”,心海在那一刻似如浪潮翻涌不停,但又像是风烟掠过,什么也没有落在心底,只是将目光看向了殿中的明郎。

按制,也只是十三岁少年的明郎,并非朝臣,无品在身,不该来这金銮殿上,但他为他破例,特地准他与众臣一同参拜,只因昨夜,他们已经约好,此生君臣一心,共守大梁江山。

父皇临终前看他的目光,也许真的隐含着失望,他也的确不够心狠,这几年来,一直循序渐进,平和地打压华阳大长公主的势力,一点点地褫夺她手中的权势,而不是大刀阔斧地雷厉风行,弄到不见血无法收场的地步。

他不能将武安侯府血淋淋地连根拔起,为了明郎,为了皇后。

他知道,他的这份心,明郎明白,正如明郎当初自请外放,其实是在向他表明,虽为人子,但并不与生母华阳大长公主同一战线,他也明白一样。

他与明郎之间,彼此信任,许多事无需多说,心照不宣,只有一件事,明郎被瞒在鼓中,也只有这一件,他对不住明郎,每每想起,总有无尽愧疚上涌,但伴随这愧疚上涌的,是无法压制的情意,愈是克制,愈是汹涌。

如何是好……

朝堂之事,他可以设法寻个折中之道,可是个人私情,满得要溢,只能进退,如何折中?!

温蘅,沈湛,这两个名字,如在天平两端,若说原先他还自以为天平在他心中是对等相平的,如今的皇帝,已能感受到,天平在往何处倾斜……

这趋势太过危险,若任之发展下去,他会不受控地做出些什么来,皇帝不敢深想。

第75章 入京(六更)

秘密派人送她父亲入京,固然是有考虑到太医院御医医术卓绝天下的缘故,但也因为,私心里,他并不希望她离开京城。

山高水长,她这一去,何时能归,会不会像离笼的飞鸟,振翅远去,此生再也不会回来……现下,他正努力压制着自己不要靠近她,可若此后连遥遥望一望、说几句场面话都办不到,几近绝望的相思之苦,定会冲垮他的全部理智……定会使他明明已听到母后说“半点可能也没有”,却还是要不顾一切地去强求……

那会引发怎样的后果,他可以想象……但明明可以预料到,可还是忍不住去想……

皇帝知道,他现在的理智,亦如一根紧绷的琴弦,她希望与他再无半点瓜葛,希望与他再也不见,可是不能,如能时不时见见她,说几句话,这琴弦还能勉强绷着,如连这小小的希冀,都再也无法满足,绷紧的心弦猝然断裂,所发出的铮然声响,会引发怎样的世人惊瞠,又是会如何,伤人见血……

冬夜凛寒,皇帝手揭开窗帘,呼啸的寒夜冷风,立将车厢内的暖意,吹得一丝也无,他看向夜色中的巍峨皇宫,宛如深不见底的幽海,点点灯火是零散倒映的星光,车如行舟,在幽海中寂然前行。

皇帝想起今夏那日凌晨,明郎将归,天还未亮,她就得悄悄离开紫宸宫,他看着她人出了承明殿,心生不舍,追上去说要送送她,结果一送再送,他人也跟着上了马车。

那时天色未明,偌大的宫殿群,也宛如幽海一般,车如行舟,在无波无澜的海面上秘密潜行,车厢内,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眸光也黏在她身上,可她却不肯看他一眼,他唤她“夫人”,她也不理,只是阖着双目、一动不动,他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应,一颗心,也似无着落地悬在半空,茫茫然,空荡荡,不知是何滋味。

那时,他不明白心中滋生的莫名心绪,如今明白了六七分,却还不如不明白,不明白,便以为来日方长,明白了,就知道哪有什么来日,一方面心里清楚,只能就此打住,驻足不前,以后偶尔见一见、说几句话,就此风平浪静地勉强度过一生,另一方面,明知不可,却想要的更多……更多……

……他知道明郎离不开她,他也不愿与明郎反目,故而先前以堂堂天子之尊,却只能做那永远见不得光的“奸夫”,可世事纷繁,纵是没有他这个“奸夫”,明郎与她,也未必能白首一世……

如果当日春风满月楼,他没有及时出手,她或许早已因药效做下错事,如华阳大长公主所愿,羞惭自尽……如果他没有推迟温羡斩期,没有严令大理寺明查,温羡真冤死在华阳大长公主手中,她也绝无可能,再与明郎做夫妻……

华阳大长公主的性情,他再清楚不过,认定了一件事,谁也劝不回来,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既在心底厌了温蘅这个儿媳,这一生,几无认可她的可能,人世漫长,往后的磋磨手段,不知还有多少……

但,华阳大长公主纵有千般万般不好,终究是明郎的母亲,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生养之恩大过天,纵是明郎如今搬离武安侯府,与她独住,难道真就能这样与华阳大长公主分过一辈子吗?……

……就算没有他的存在,明郎与她,真就能婚姻美满地相守一生吗?……

……未必……

纵是情比金坚,也会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有些阻碍,哪怕高如君权,明郎也能硬扛到底,但血缘二字,明郎这一生,也绝绕不过去,如若真只能在妻子与生母之间选择一人,他会选谁……如果真有那么一日,与兄长三番两次被华阳大长公主加害、与华阳大长公主绝无和解可能的她,是否明郎在选择时稍有犹疑,她就会心灰意冷,选择抽身而退……

……其实有些事,要做起来,也并不难……

冷风扑面,皇帝心头一凛,自心底悄然窜出的细密枝芽,又为寒风吹折,暂时消隐在地下,他手放下车帘,人闷在车厢之中,忍不住攥手成拳,锤了锤自己眉心。

……不可……也不必……她与华阳大长公主之间,是死结,明郎能逃避一时,不能逃避一世,终有一日,会被这结紧紧缠住,夫妻之情再深,也难以逾越生养之恩,有情却难白首,并不是什么人间罕见之事……

皇帝想到此处,突然甚是后悔先前急切行事,为了一时欢愉,将她的心,推得离他这样远,从一个“好人”、一个“清明天子”,成了她心中不仁不义、不知廉耻、一无是处的好色之徒……

他本不是急性子,幼少之时百般坚忍,登基后在褫权一事上,也能徐徐图之,可在面对她时,却昏了头脑,忍等不得,情急到一晌贪欢,将事情推展至如此地步……

事已至此,悔也无用,只能暂守着君王与臣妇的身份,既满足自己的卑微之愿,偶尔见一见、说说话,以维持理智,不至于发疯,也遂了她的心,暂与她保持一定距离,静待转机……忍耐着不去做些什么,静待转机……

皇帝暗藏着满腹心事,于无边夜色中,回到建章宫,一边用着晚膳,一边问底下人,容华公主“相中”侍讲学士温羡一事。

当闻听底下人报说,这消息是容华公主有意放出时,皇帝依着对他这妹妹的了解,心中琢磨了一会儿,即已大概猜知,他这妹妹,在打什么主意……

……若放在从前,他大可笑叹妹妹痴性,如今再叹,这滋味,就不免有些苦涩了……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皇帝心中酸涩,端起手边盛满清酿的金盏,刚送到唇边,欲一饮解千愁,心里头却忽然顺着妹妹的主意,冒出另一种想法,那些为寒风吹折的细密枝芽,也立即随之悄悄地自心底外窜,不断滋长,如要蔓延占据整座心房……

幸而理智尚存,皇帝眉头微皱,持盏的手亦用力了些,如要冲压下这些心思般,将满杯酒一气饮尽,心中直念“静待转机”、“静待转机”……

然如是念了几遭,那些枝芽仍是挠得他心痒,皇帝又连饮了几杯酒,还是静不下心来,一直到草草用完晚膳,负着手在殿内踱走了好几遭,仍是有些心浮气躁,心气难平。

最后,他鬼使神差地走到紫檀架前,打开了一方宝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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