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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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天台的边沿,从口袋里拿出那张餐馆账单,拨了上面的号码,打过去。铃声一直在响,却始终没有人接听,他看见楼下马路对面小餐馆亮着灯的门窗,这才意识到这个时候她应该还在店堂里赚小费。

那一夜,他一直等到她下班。餐馆打了烊,她从里面走出来,身上还是宽大的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只大书包。看到他等在外面,她一点都不意外。他却忽然红了脸,所幸天已经黑了,她应该没发现。

他送她回去,两人聊了一路。

不出意料,他们是校友。他念土木,她念建筑。他离开学校已经有几年,而她正打算明年毕业之后进建筑与环境中心做研究生。

他叹了一声,说那曾是他理想中的专业,但最后还是转去念了财务和建筑管理。

“为什么?”她问。

“我这样的人不需要有审美,只要知道怎么挣钱。”他笑答。

“那为什么还要念土木?”她又问。

“得看得懂图纸,以免被人骗。”他还是玩笑。那座岛上的世家子弟都是这样,必修课就是土木和财经。

“一定有别的事比这更挣钱。”从广袤之地来的她难以理解。

弹丸之岛上的他只能引用名言:“威廉佩蒂说,土地是财富之母。”

她住得离餐馆很近,太近了。他只觉根本没说几句话,她就已经说到了,叫他在街边一座老公寓前停下车。他没来得及下车替她拉开车门,她已经推门下去了,站在那里跟他说了声再见,笑得挺大,配上那身行头更像个流浪汉。

他看着她走进那栋老公寓,看着门在她身后关上,又探身到副驾驶位子上看着楼梯间的灯一层层地亮上去。

她住在四楼。他记住了,这才驾车离开,夜色中看着前路,静静笑起来。

第二天一早,他给合伙人打电话,或者更准确地说,前合伙人,请求暂时不要把撤资退伙的消息放出去。

“你还没放弃?”前合伙人觉得他疯了。

他笑答:“放心吧,我会留下一张头等舱的机票钱。”

第58章 番外 加州酒店1997(2)

这一次的尝试还是没有成功。

他去见了所有可能的人,试图找到愿意继续往加州酒店里投钱的金主,但每一个都拒绝了他。

起初,他还以为是因为他年轻,无名,没有独立做成过一宗交易,给不了人家足够的信心。直到后来,他才在曾经的老板的口中得知,他的前合伙人并没有信守承诺,把退出的消息告诉了一位投资人,是为了手上另个项目争取一笔资金。那个项目的选址就在与加州酒店相邻的区域,相似的定位,差不多的体量。曾经的合伙人已是他现在的竞争对手。消息于是不胫而走,在地产投资这个圈子里,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他跟那个前合伙人认识有好多年了,两人都是移民后裔,从前是同学,后来又做了同行。他曾经以为,他们俩算是朋友。经过了这一次,才觉得自己蠢得要死,就算是朋友,既然走上做生意这条路,也就不适合再讲什么交情了。

那时,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末路的末路,眼看就真的只剩下一张回家的机票了。

那时,他与她约会过好几次。他还是一贯的老套路,并不明说是追求,也不主动更进一步,既是不愿意,也是没必要。学生时代的他不是受欢迎的那种男孩子,但后来他从来不缺女朋友。对待男女事,他一向就是这态度。因为他知道,认真了也没有用。就像他小时候一直想成为一名建筑师,父亲对说他不行,这个理想便没有了可能。谈到婚姻,更是这样了。

但与她的相处却又叫他觉得有些不同,简直就又像回到了从前读书的时候。也许只是因为她总是穿得像个匆匆赶去上课的女学生,也许是因为她跟人合租的公寓,小得一点点,衣服堆在床上,工作台兼作餐桌,桌上时常摊着的模型与草图,还有个总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的gay室友,总之一切都让他觉得那么似曾相识。

这种熟悉的感觉叫他挺舒心,甚至可以让他把眼前那一笔烂账暂时忘记。虽然他同样知道,忘不了多久,留给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多了。

直到有一天,他又去那座老公寓接她出去吃饭。他在楼下等了很久,她没出现,电话倒是来了。

“嗯……”她吞吞吐吐,“你能上来吗?门口的垫子下面有钥匙。”

“怎么了?”他问,听出一些异样。

“你先进来吧……”她恳求,一边呼痛一边笑出来,“太出丑了,我扭伤了背,现在躺在地上起不来。”

听着电话里呲牙裂嘴的笑声,他也笑了,下了车跑上楼去,一步跨两级台阶。钥匙果然就在门口的垫子下面,他开门进去,一眼就看到她躺在卧室的地板上。

“嗨……”她朝他尴尬一笑。

“我送你去医院。”他走过去看她。

“不用不用,”她怕痛,动都不敢动,“以前也这样过,过一会儿就会好。”

“你到底几岁?背坏成这样。”他笑她,在旁边席地坐下。

“五十一,你抓到我了。”她玩笑。

他其实早已经看到桌上的图和模型,料到这才是真正的原因。“这个作业你做了多久?”他拿下来鉴赏。

“也没有多久。”她含糊其辞,却也没有阻拦,还是躺在地上笑。

她是有些本事的,他看得出来。虽然父亲说他做不了建筑师,但他自认为有鉴别建筑师的眼光。

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出去吃饭,只是躺在地板上聊天。

他告诉了她关于加州酒店的一切,之前根本没有提过,也从来没有提起的打算。

但就是在这天晚上,他对她说,他做学生的时候就知道这座酒店,那里生意半死不活已经有很久了,淡季一个房间仅二十美元一晚,空房率仍旧高得吓人,却至少有四个有名有姓的鬼魂至今还是里面的住客。他当年每次经过酒店门口就觉得这一定会是一笔好买卖,在本城所有同类地段当中不可能有比加州酒店更低的价钱了。而人其实都是健忘的,只需要一次彻底的改头换面,他有信心可以将价钱翻番出手。

所以,他选择了这里做为自己独立之后的第一宗交易。管线,路权,deed restrictions,他足够小心,一切都考虑到了,只是没料到最终是四个鬼魂中的一个出了问题。那个鬼生前曾是一名平权运动领袖,在酒店里住了许多年,最后死在1101房间。有个民间平权组织听说了酒店转手的消息,便联同国家历史建筑保护基金向市政府提出申请,要求将这座房子保留下来。要是换在别的时候,这个申请大多是不会被通过的。那只是一栋建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十二层建筑,当时正时髦的青春风格,到处都有,一点也不特别,类似的房子被拆除的例子不胜枚举。但也是巧了,恰好碰上当地选举,瞄准了彩虹选票的候选人力推通过了这项申请。那时,加洲酒店已经停业,工程却不能开始。要求复议的动议已经提上去,结果却是遥遥无期。原本已经确定的投资人开始观望,贷款的本金利息与其他人员支出却要照付,同时还有律师费成倍地涨上去。

除此之外,他还抱怨了他的前合伙人,说不敢相信有人这样对他。他甚至说起他们念书时的事,两个书呆子,一个在国际象棋社,一个在科幻社。

她听得笑起来,问:“你是哪一个?”

“科幻。”他坦白,直觉又回到了那个傻得要命的岁数,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笑。

而她却不说话,只是伸手过去跟他握了一握。

“你也是?”他顿悟,简直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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