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1 / 2)
感情上,生活上,我可以照顾你——随清当然记得那些“其他”。邱其振的态度似乎还是如上一次一样,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并无多少情欲的成分。但今天这番话却又有些许的不同,也正是这一点的不同叫她心中微澜——没有负担,不用承诺。
她不禁又想起香港海边的那一餐美式班戟配枫糖浆,以及他提到过的那一小片加拿大的枫林。虽然没有明白地说出口,但她完全可以理解他的意思——他们认识许久,事业上也谈得来。这些理由一条条地摆出来,充分得让人难以辩驳,她似乎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他的要约。
沉默长到不能再长,她已经没有曾经的决绝,却还是说:“让我想一想。”
第二天,随清离开g南,没跟邱其振搭同一个航班。这两日相处得多了,身边的人开始对他们之间的关系颇多猜测,虽然没有明说出来,但她可以察觉到旁人对她态度的不同。
事情似乎又回到她在blu时的情形,只要有老邱的存在,她便是头上出角,人人都另眼相看。无论她做什么,又做得好不好,似乎都会被自动推定为带资进组的结果。而她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是一条理由,拒绝的理由,她暗自想。
回到a市,恍又是另一番天地。第一个项目已经开工,第二个项目,旧城港区老城厢的改造方案也在酝酿之中。
这同样是纵联的开发项目,投标说明会之后,邱其振与随清一起吃了顿饭。只是午餐,餐桌上也只谈了工作。上一次说的事,老邱根本没提,言语间也丝毫没有催促她答复的意思,这种态度倒是让她觉得十分自在。
当天晚上,随清与吴惟视频。两人工作都忙,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过。但才刚在视频画面里见着人,她就觉得吴惟与往常有些不同。
“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她笑问。
“我能有什么好事……”吴惟失口否认,反将那锅扣到随清头上,“倒是你跟老邱,有进展了也不告诉我?”
随清一时无语,不知道此人又是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吴惟倒也不卖关子,即刻发来一张截图,随清一看,正是当日中午她跟邱其振在q中心吃饭,两人走出包厢时,叫人拍下的一张照片。仅仅几个小时之后,就成了某八卦博主的当日爆料。虽然发出来不久就被删除了,但也已经有不少转发,吴惟这种八卦神经发达的消息灵通人士当然不会错过。
“工作午餐而已,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随清不屑解释,心里却在想,这也是一条拒绝的理由。要是她真的与邱其振在一起,以后再接纵联的生意,似乎难逃内幕交易的嫌疑。
pros and cons,两相列下来,将将是个平手。一时间,她竟有一丝释然。
吴惟却还不罢休,幽幽地问:“那工作午餐之外呢?”
“除了那顿饭就没有别的了,”随清补充说明,自觉理由充分,“我马上就要参加纵联旧港区改造项目的投标,要是跟老邱有什么,岂不是还要做关联第三方声明?这规矩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
“那就做啊,所以呢?”吴惟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碍。
“至少等港区项目的投标结束吧。”随清答非所问,给出一条自认为比较客观的时间线,但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要是投标不成,只是几个月的功夫。要是成了,就是几年。方案她已经在写,图已经在画。感觉跟g南项目投标前如此相似,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怎么做,只是缺了那灵光一现。她有些怕,曾经那种窥得天机的经历只是她病症的一部分,在她服药稳定之后,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然后呢?又是这个中心,那个大厦?继续避嫌,所以误了终身?”吴惟似乎已经看破天机。
随清无奈笑着,仍旧把这挡箭牌使下去:“老邱都不急,我急什么?这种事他其实也无所谓,这点我觉得挺好的。”
“他无所谓?你真这么认为?”吴惟却也笑起来,似乎别有深意。
“他自己跟我说的,人与人之间起码的信任总该有吧。”随清回答。
吴惟瞥她一眼,耸肩道:“算了,不跟你说了。”
那话里的意思,随清并非不懂,只是不想,也不敢辩个分明。
视频结束之后,她又开电脑写了会儿方案,临睡前想起方才的对话,终于还是给吴惟发了条信息:“老邱以前的事,你听说过吗?”
吴惟的答复倒是很快就来了:“那说法可就多了,有说是gay的,也有说其实早就秘密结婚了,但老婆不止一个,所以不能公开的,还有说是因为临结婚之前,未婚妻得病去世了,各有各的论据,但都没有实锤。”
随清单单看着最后一种说法,又想起老邱在g南山上对她说的话——你跟我很像,甚至连遇到的事情也都差不多,怕是没有人比我更能懂你的感受。
他们都失去过一生的挚爱。她甚至可以猜想,曾几何时,他也是另一个人的桑丘。
“所以你的确是在考虑老邱?”手机震动,吴惟又发来这么一问。
随清的手下意识地点在输入框中,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是还是否。
不等她想好,那边却又发来一条:“其实,我刚才问你工作午餐之外还有什么,意思是,除了老邱之外……”
吴惟没有写下去,但随清已经猜到下文——除了老邱之外,还有什么人?她心里莫名漾了漾,打出来的句子还是玩笑话:“怎么回事?你一向是站老邱的呀。”
“站老邱是因为他一直对你挺好,”吴惟这样解释,“但事关爱情就不一样了。”
“爱情?”随清继续,“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艺?”
吴惟大概也觉得这句话与自身一向的人设不符,让她面上无光,想了想又换了种说法:“我就是觉得这大半年你恢复得不错,从前做的决定,有没有重新考虑过啊?”
“重新考虑什么?”随清一口否决,“急性恢复期三到六个月,我才刚过了这个阶段而已,药不能停,复杂的人际关系还是不能参与。”
“那还需要多久?”吴惟又问。
随清有些无语,心道这是等看电视剧下一季么?她分明记得叶医生说过,如果是单相抑郁,如果是初次发病,如果坚持足量服药,配合运动和心理治疗,九个月到一年时间可以大致恢复。
她如是告诉吴惟,再加上一句:前两个“如果”,我都不符合。第三个,还在努力中。
吴惟回了一个加油的表情图,没再说什么。
其实,除此之外,随清也很想反问,就算她重新考虑又怎么样呢?尽管当时她的状况很不好,但那个决定绝非一时冲动。
她想到过魏晋提及的往事。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会为了一场三个月的恋爱,企图彻底改变自己人生,在二十二岁的时候,大约也会为了她做出同样的事情。
她想过此后可能的未来。他会放弃自己的学业和生活,在精卫中心陪伴她,记住她早中晚要吃的每一顿药,带她去复诊,和她一起跑完每天的六公里。
乍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对,但现实却是一个残酷的悖论——那个曾经让他动心,让他说出那声“我爱你”的随清,其实就是她看病吃药,每天跑上六公里,尽一切努力想要埋藏的人。
如果她真的可以康复,那个随清也就不存在了。到了那一天,他也许会发现自己做出的一切牺牲都是没有意义的。
如果她不能康复,那便是另一个轮回的开始。有一天,他也会面对她曾经历过的痛苦,而她一点都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
时至今日,以上这一番推演的条件其实并未改变。她甚至有些庆幸,他们之间是以那样一种毫无回转余地的方式结束的,足可以打消了任何寻找后悔药的企图。
而且,她现在其实过得挺好。住院,吃药,复诊,跑步,这些事她完全可以自己做,并不需要再拖下另一个人。寂寞的确会有,但她加了精卫的双相病友群,闲时便会旁观别人聊天,看他们诉说那些低落或者亢进的时刻。她甚至觉得自己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更加理解曾晨,从他作品里的矛盾和不安,到他们相识十年中许多细小的往事。
她也挺乐观,相信自己会好起来,又很耐心,并不急于一个结果。
就算不好了,又如何呢?比如路易斯康,比如邬达克,两位前辈一个毁容,一个瘸腿,她不过就是精神一点,仿佛也不会怎么样。
反正,也只是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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