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2 / 2)
“怎么样?决定好了没有?”医生又问了一遍,但这一次抬头只看见一张空凳子,随清已经走了,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走廊里候诊的人群中。
走到心理科门口,又听到有人在后面叫她,她回头,见是屈医生从睡眠门诊那边追出来。
“看完了?”老屈问,手里还焐着那个保温杯。
“对,看完了。”随清敷衍一声,往电梯那边去。
老屈却又跟上来,问:“哪个医生给你看的?”
“姓叶。”随清回答,脑中闪过医生的铭牌,再多也不记得了。
“哦,”老屈点点头,“什么结论?”
随清看了老头儿一眼,心想您问得这么直接,真的符合医生操守么?
但她还是答了:“没什么,说我挺好的,回去注意休息。”
“没开药?”老屈又问。
“没有。”随清摇头。
“你等等,诊断给我看一下……”老屈拉住她。
随清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病历本都没拿。
后来,老屈跟她玩笑,说自己二十多岁大学毕业出来就分配到此地,在住院部骑着自行车追过不少翻墙逃跑的病人,虽从来没有发表过影响因子了得的论文,但经验还是有的。
那时的随清已经能品出这里面的幽默——她也是其中之一,试图从精卫中心逃出去,结果让老屈抓住了。
但在当时,她只想走。不走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为这些付出了什么?一切都是错的,她的每一个决定,全都是错的。
手机就在这时候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座机号码,屈医生看了看,拿过去替她接了,乐呵呵地跟对面说了几句话,而后挂断了告诉她:“是叶医生带的研究生在找你,小姑娘都快急死了,要是找不着,她肯定得挨骂。”
追出来的老屈,受罚的研究生,或者还有脑海深处轻轻的那一声,take care,随清终于还是跟着屈医生走回诊室去了。
她在那里看到了叶医生对自己的诊断:双相情感障碍二型伴精神症状。
双相二型,这个名词她在丁艾口中听到过。究竟是什么样的机缘,才让她与曾晨得上了同一种病?
但现实中,她只是开口求证:“不是精神分裂吗?”
“你觉得是精神分裂?”叶医生倒是笑了,“我这里一天至少看八十个号,每个病人最多五到十分钟的时间。交流的确有限,但作为医生,看的病人多了,自然成了熟练工,你应该信任医生的判断。”
“我能知道您判断的依据吗?”随清又问。事情跟她想象得太不一样了,前后不到十分钟的对话,医生一直对着电脑屏幕打字,抬头看过她两眼,最多了。
“这么说吧,”叶医生打开病历,“我看过你之前的就医记录、测试得分和脑外科的检查报告,跟你有过几个来回的问答和几次对视。从这些就能看出来你的社会功能良好,表达清晰,说话有因果,有逻辑,眼神也很正常。最好的一点是,你有自知力。”
“自知力?”随清问。自己居然还有这么多优点,她自嘲地想,倒是真没料到。
“对,”叶医生点头,“你自述曾经有过幻视的经历,这说明你分得清什么是真实存在的,什么是幻想出来的。而精神分裂症的患者大都做不到这一点,也几乎没有自己主动求医的。”
“但是我在网上查的……”随清开口。
叶医生又笑,道:“搜索引擎也能看病的话,满街都是绝症了。正常人在情绪变化,过分忧虑或者极度疲劳的情况下都可能会出现一过性片段化的幻觉。你有一年多的重度失眠,这种程度的长期疲劳造成幻视幻听一点都不奇怪。”
“还有那种不断联想,失控的状态……”随清补充。
“那是思维奔逸,”叶医生解释,“也是双相患者在躁狂期最常见的症状之一。你能在躁狂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主动来医院看病也是很难得的。绝大多数的双相病人这个时期自我感觉都会特别好,以为已经战胜病魔,天下无敌了。但从另一方面说,你开始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应该已经在转相的通道上了。”
“转相?”随清不明白。
“就是从躁狂期进入抑郁期,”叶医生顿了顿,才又道,“你是屈老师的朋友,别怪我说话直接……”
“不会,您尽管说。”随清看着她,等着下文。别怪我太直接,以这种表达开头,显然是要说到最要紧的问题了。
果然,叶医生道:“双相的自杀率大大高于单相抑郁症,绝大多数双相患者的自杀就是在抑郁发作或者躁狂混合抑郁的状态下发生的。你恰好就在这个节点上,而且又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家属或者朋友陪伴。所以,我还是那句话,建议你立刻住院。一方面可以方便我们的观察病情,比如睡眠状况,还有幻视的症状。另一方面,也可以有人二十四小时陪着你。”
随清听着,忽然就明白了,q中心楼顶的那一场邂逅,便是抑郁转向躁狂的界限,她的这一次循环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那时,有人拉住了她。现在,那个人已远在数千公里之外了。
“……躁狂期睡眠需求减少,身体上的疲惫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再进入抑郁期,从天堂到地狱,绝大部分患者恐怕连主动就医的能力都没有。”叶医生还在继续说话。
“大概要住多久?”随清打断她问。
叶医生回答:“至少两周,你先按两周打算吧。”
take care,脑中轻轻的一声,take care。
随清点头,答应了。
第36章拥抱
当天夜里,随清住进了精卫中心的心境障碍病区。这是病房楼层指示上的官方名称,但不管是病人还是医院的护士、护工,都顺嘴管那里叫抑郁症病区。
随清一个人在住院部楼下办好了所有手续,去收费处预存了费用,又到医院旁边的超市里买了些生活必需品。而后,她搭电梯上楼,在护士站换衣服,抽血,称体重,戴腕带。进病房之前,当值的床位医生来问诊,她就把在门诊跟叶医生说的情况又重复了一遍,过去的状态,现在的状态,以及所有可能的诱因。
那时,正好又有一个新入院的病人进来。是个二十几岁的女孩子,神情恍惚,脸色苍白得像纸,瘦得不剩七十斤。护士让做什么,女孩子一点反应都没有,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得由母亲在耳朵旁边重复几遍才能完成。
随清听见护士跟家属说话,才知道女孩是重度抑郁伴强迫症,暴食,再催吐,身体上才刚稳定下来,从综合医院转过来的。她在旁边看着,心里想,像她这样什么都能自理就来住院的,大概也真是很少见了。
离开护士站,随清被安排到了一个两人间。那个病房里已经住着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女人,长得挺漂亮,也挺爱漂亮,身上没穿统一的蓝白灰条纹病服,而是一套粉紫色维秘睡衣裤。女人也是双相,正在躁狂期,而且还是最典型的那种,滔滔不绝地讲话,可以讲上一整天。
随清才住进去没多会儿,隔壁床就已经差不多把所有的家庭情况都跟她说了——有个四岁的儿子,老公又帅又有钱,自己是全职太太,割腕进来的。
随清听着,心里又在想,把两个处于躁狂期的双相放在一个病房里,医生到底是怎么考虑的?不怕她们打起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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