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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霁思量再三,道:“下个月的燕窝、人参,一应药膳,先都提前发给各宫妃嫔,腾出些位置来。实在不行,就拿出些不值钱的药材,熬成粥啊药汤啊什么的,发给宫女太监喝了。最近南边儿不是闹时疫么,就连京中都有三三两两的病患,王尚宫问起来,你就说是为了宫中安全,强健宫人体质,提前防范着。”

“这名头倒是巧,王尚宫也没甚么可说的。”杏儿道,“可是姐姐何必巧立名目,只为了给楼女史的一堆东西腾地儿呢?”

因为她惹不起啊——苏霁沉沉地叹气。

苏霁正叹息着,却听外面又有人来报:“苏司药,楼女史说需要几个人清点,便临时调了几个宫女过去帮衬着,您看……”

苏霁扶额,楼女史真可谓得寸进尺啊。

“只许调三个人,不许再多了。”苏霁强调着,“司药局的人手也不是那么宽裕的。”

那人称是正欲走,却闻身后传来一个慵懒柔媚的声音:“我宫里人手倒是充裕得很,若是楼女史想要调,就往我咸福宫调人罢。”

苏霁一瞧,赵嘉柔一身青烟绿的丝绸裾裙,脚下一双蜀锦的绣球鞋,扶着宫女,便缓缓走了过来。

“嘉柔?你怎么来了?”苏霁问,复又叹气,“你不省得,这楼女史与我有嫌隙,此番是刻意刁难我的。现下她背后有人,得罪不起的。你又何必出头,讨这个嫌?”

赵嘉柔捏住了苏霁桌上的笔,信笔写了几个字,道:“我正是知道这些,才来的。”

自赵嘉柔给楼女史调了十二个宫人去,楼女史便再未缺过什么,苏霁这里倒是清闲了许多。

只是世道却不大太平,南边儿的时疫愈演愈烈,苏霁听外头的太监说,时不时便有逃荒来京城的流民,不过几日便断气而亡。而宫廷内也增加了洒扫的次数,每日用石灰,陈醋撒在皇宫角落,一时间,宫内人心惶惶。

苏霁一听那形容,寒战、高热、乏力、头痛,还有最典型的疱疹结痂,形成痘疤——这不就是天花吗?

这种烈性传染病,在古代可谓大杀器,根本就没有任何治愈的办法。

苏霁啧啧,在古代,命如草芥。

“那群官吏真是喂不饱的狗。”太子搁下笔,看着眼前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折,连连叹气,“他们连这赈济时役的款子都不肯让让步,不能缺了他们一块肉。”

“这都是惯例了,谁管这款子是做什么的。”十九皇子“哗啦”一声打开折扇,斜倚在贵妃椅上,“何况他们之所以敢这么放肆,终归是背后有人,得罪不起的。”

“本宫是担心这时役,御医也未曾见过,又是这样来势汹汹。就连南方诸县,听说都已有了同样症状的病例。”太子忧心忡忡,“一个不慎,酿成巨祸,殃及国本。”

“皇兄,平素你都是持中庸之道,明哲保身,我倒还奇你这次怎么会主动揽下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儿,竟是因为这个。”十九皇子恍然大悟道,“不过,这事最终定谳也不在咱们,上头是怎么想的?”

“圣上也是焦头烂额地很,他在京都主持大局,我去南方稳定人心。”太子道,“不过,天威难测。谁都想将这时役治好,可是又哪里来那么多银子呢?”

“银子,银子……”十九皇子将折扇阖上,不住地拍打着自己的脑门,道,“银子是个好东西,可是也并非最要紧的。粮食、药物,若是真的闹大了,可就不是钱能买来的。”

“本宫已向父皇禀报过了,只盯着那几大商贾,绝不许他们哄抬物价。幽州几队人马也接到了消息,直奔疫区,以防有小人趁机生乱。”太子一边道,一边翻着面前高高摞起的折子。

第56章

“京中时疫渐有抬头之势,就连宫里都有个太监染了病,张贵嫔来问我,如今我便将原话问你们!”一大早,王尚宫便召集了六司之人,如今她双足并立,口舌生疮,一副急得不得了的样子,呵斥道,“时疫早便有了消息,你们可曾想过什么应对之策?可曾身体力行地做过什么?都是一群没眼力价的,非得上头提醒了才知道着急。”

苏霁站在头里,低垂着头,与十几位六司领事一同挨训。

“你们全都学学苏司药,人家早十日前,便来我这里禀告,开了强身健体的方子,熬成汤药给宫人们服下。”王尚宫道,“若不是苏司药做了这个,张贵嫔问话,我都无法回复她。”

苏霁恍然抬头——自己为了腾地儿才出此下策,没成想竟歪打正着,在王尚宫那里记了一功。

不过,那些汤药全是她随意开的,倒是吃不死人,但对于预防天花,可是没什么疗效。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种药能治愈天花,所有的“灵丹妙药”都只不过是安慰剂罢了。

“既如此,就由苏司药带领着,将那个染了时疫的小太监的尸首料理了罢。”王尚宫微微一笑,静默地瞧着苏霁,言语中满是不可拒绝。

果然,王尚宫无缘无故夸她,背后肯定是有问题!

苏霁不得已应了一声,等女官四散而去,便去了那小太监的居所。其间堆满了时鲜蔬果,只是这几日没人敢进来,蔬果都蔫蔫的。

“你们几个出过痘的,进去将那太监的一应衣被、用具,全都烧个干净,什么也不许留。”苏霁一面吩咐着,一面又道,“而你们几个身强力壮些的,抬着那太监的尸首,待到深夜,悄悄从小门放出去,早葬下。”

吩咐完这些,苏霁便给他们一人一件厚密的麻袍,又用绢布捂住口鼻,只露一双眼睛,道:“你们做完这些,便将穿的衣服全烧了,我会让王尚宫给你们一旬的假,隔离在单独的院子里,绝不许出去。”

那几名出过痘的应了,便匆匆进了屋子,去料理这些。

苏霁在远处支起了个篷子,寻了个白瓷杯子,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在那里监工。此次情况着实危险,是以苏霁未带其他宫人,就连平常贴在她身边的杏儿,这时候也不在她的身边。

直到夜深了,那几个人才料理好了,两个人分别抬着尸体的一头一尾,卷着的草席露出一条青白的臂膀来,上面密密麻麻排布着小拇指大的白色疱疹。

苏霁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觉快要吐了,这副场景对密集恐惧症患者真是不友好啊。

只一个人,便是这番景象;苏霁不敢想象,在天花肆虐的南方,数不胜数的人染上天花,该是何种人间炼狱——这也是第一次,苏霁直面恐怖的疾病。它胜过世间所有人力,比帝王之怒更加威仪可怖,不分贫贱地攻击着每个人的性命,让所有人束手无策。

苏霁看着那个小太监,心中却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并不是所有人束手无策。天花虽难以治愈,却可以预防,也因此,在现代社会,这种疾病已经绝迹,天花种苗只有在实验室里才能看到。

她在书中读到过人痘法如何接种,可是现实和理论的差距,差不多有大西洋那么大,在实验的过程中,不免会遇到伤害,甚至死亡。

如果只有一个人,她冒生命危险自然是不值得的,可当天平的另一侧是千万条生命的时候,苏霁犹豫了。

“苏司药,奴才们处理好了,里头所有东西,能烧的都烧了。墙上、地上都已铺了厚厚一层生石灰。”那几个人向苏霁禀报。

苏霁回过神来,道:“做得好。”她犹豫了许久,终究道,“我还有一事,你们替我去取痘疮浆回后所结的痂皮来,天亮前我就要见到。”

几个人俱是一惊,问:“苏司药,您要这些东西做什么?这些可是要人命的东西,可不能乱使的。”

“我就是医师,难道不懂得其中利害?”苏霁心意已决。

这看似是最危险的办法,却是目前最有效的办法。天花已经蔓延开来,如果自己现在不狠下心来、冒着风险种痘,那么等到人均感染一次天花时,自己死亡的几率说不定会更高。

那几人虽是奇怪,但是他们都是得了天花侥幸活下来的人,更清楚天花摧毁了多少人,若真的有医治之法,自然是人神共喜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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