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 第80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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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房子里安置了两个最先进的人工智能机器人,它们可以协助打点屋子里的一切,但却还是无法取代真正的、有意识的“人”。它们无法满足迟筵的社交和情感需求。

随着计时器上“时间”的流逝,迟筵觉得越来越寂寞,无论什么东西都无法填补这份空虚。

他问那个声音:“一直以来都只有你吗?只有你一个?”

“是的。”那个声音平静的回答,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且无关紧要的一件事。

“你不会觉得……寂寞吗?”

“寂寞是什么?”那个声音反问他。

“就是一个人,很孤单,很孤独。”

“不会。”那个声音道,“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我也不会有这种感觉。”

作为永恒地存在,祂永恒地存在于此,不知道孤独,也不懂得寂寞。时间不能描述祂的存在,也无法拘束祂的存在。在迟筵出现之前的无尽之中,祂一直都是这样。

迟筵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只是突然产生了想要拥抱对方的冲动。虽然作为孤独而渺小的人类一厢情愿地去心疼无心而至高的永恒,听上去似乎有些可笑——犹如朝菌不知晦朔,却心疼树的寂寞。

但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他开始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他渴望与那个声音的交流,并且这种渴望与日俱增。

他难以形容那样的感觉,但他确切地明白,这种渴望并不仅仅源自孤独。

那天迟筵合上书,仰望着虚空,心里突然涌现一个念头,而这个念头是那么的强烈,强烈到迫不及待地马上就要付诸行动。他呼唤那个声音,用状似随意的语气对他的房东、他唯一的邻居和陪伴道:“我还没有问过你,你的名字是什么?我以后可以叫你你的名字吗”最初的惊惧恐慌过去之后,他开始迫切地想更多地了解那个声音。

对方似乎顿了顿,随后告诉他:“我没有名字。”

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如果祂一直都是独自的存在,那么他只需要自我意识就够了,并不需要一个“名字”。

“我能给你起一个名字吗?”迟筵小心翼翼地问着对方。

“可以。”或许是迟筵的错觉,他觉得那个声音在应允时轻了许多。

听到这个回答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微笑:“你叫叶迎之好不好?我叫迟筵,你叫叶迎之。夜筵迟迎之。”他自己的名字就是从最后那句话中来的。那是迟筵爷爷年轻时写的诗中很得意的一句,正好他自己姓迟,就从里面又摘了一个字作为孙子的名字。

迟筵其实并不能欣赏祖父的“诗”,但是他自己的名字是从中化来的,所以他私心里就想把那个声音的名字和自己连到一起。完全是隐秘而自私的想法。

“迟筵……叶迎之……”那个声音喃喃了两遍,道,“好。你叫迟筵,我叫叶迎之。”

他的声音依然平淡,然而他是这永恒中唯一的高于永恒的意识,他正式说出的话,都会成为整个永恒的规则。

迟筵不知道,随着那个声音说出口,以后无论流转到哪个世界,他都会叫迟筵,对方都叫叶迎之。彼时他只是坐在房前的拟真草地上毫无自觉地微微笑着,出着神,恍然记起,原来一直以来他也忘了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

*****

计时器上的时间已经过了一百年。如果迟筵还在自己原本的世界里,他这一生的生命也该走到了尽头。

与他原本世界相似或相近的世界中各种各样的知识和创造已经无法满足他的需求,他开始探索其他更加丰富多样的世界中的智慧和文明。

宗教、科学、哲学……他见过无数昭然灼灼的宏章巨制,无数的生灵以各种方式传承各种体系妄图依靠他们的执着和智慧来探索世界的本质和真谛。迟筵往往被这样一部部文明发展史所展现出的坚定执着所震撼。每一个生灵在他们所处的世界中都是那么渺小,即使是看似奥秘无穷的恢弘的整个世界在永恒面前也是微不足道。可是渺小的、具有自主意识和智慧的生灵却在自己有限的存在时间里前仆后继地创造了难以尽数无法言喻的伟大留存。

每个世界都可能会在每时每刻由于不同的分支点分化出许多不同的世界,这样即使原生世界毁灭,那些创造也可以在分支世界中留存延续下去;而分支世界相对于自己的子世界又是一个原生世界——就这样,世界河中被创造出的文明很难彻底消失毁灭,一切生灵,只要为其世界文明发展做出过贡献,无论大小,即使生灵个体本身消失,其印记也永远不会被磨灭。

迟筵一面和那个声音交谈,一面遍览各个世界的文明创造,竟然也不觉永恒之漫长无尽。不知不觉中,计时器上的时间已过千年,若在人间已是十世轮回。

直到有一天,迟筵像往常那样呼唤那个声音:“叶迎之,叶迎之——”,对方却没有如从前那般回应他。迟筵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之前叶迎之也有不会立刻回应他的时候。他不知道这片领域的极限和尽头,也不知道对方栖身何处,在做些什么。

然而过了一天,两天,三天……一年,两年,十年……那个声音始终都没有再回应。

迟筵开始慌了,惶惑不安地揣度着对方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在他的区域中一切如常,不属于他的区域依然是一片黑暗。迟筵在黑暗中跋涉了很久,一边走一边呼唤对方的名字,走到最后瘫倒在地上,眼角不自觉地沁出泪滴,却一无所获。他颓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区域,他在这里无能为力,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当这样没有回应的时间拉长到一百年,五百年,一千年……惶恐开始变为祈求和期盼,期盼渐渐蜕化为思念,思念也显得过于悠长悲伤而无望。

又一个千年从计时器上缓缓爬走之后,那个声音终于有了反应:“我好像听见你在叫我?”

迟筵不知道该说什么,实际上他那一瞬间根本说不出话,仿佛已经丧失了语言的能力,好在永恒之中,这些能力并不会真的退化。

他闭上了眼睛,许久后才慢慢睁开:“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理我?”声音平静,那些曾经翻涌的浓烈的感情已经在过于漫长的等待中被慢慢磨平。他又出现了,这就很好了。

这次叶迎之停顿了许久,才轻声告诉他:“对不起,我走神了。”

实际上这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小小的走神,在迟筵出现之前,他总是更频繁,更“长时间”地走神,有时候回过神后,眼前世界河中的世界早不知道换了几批——在他走神的时候,多少世界已经毁灭,多少世界又从源头处诞生。

但是迟筵好像很在意他走神这件事。

那我保证以后不走神了。他在心里这么想着,可是没有说出来。

他说出口的是:“抱歉,作为补偿,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从事实上来讲迟筵到来后的每个愿望他都给予了实现。即使是现在,不管迟筵向他要求什么他也会尽力去达成。但是他隐约可以感觉到,对于人类这种生灵而言,这种承诺具有特殊的意义。

果然,人类睁着纯黑色的眼睛,左手虚虚握成拳,有些犹豫,又有些不安地望向虚空,提出了一个听起来和往常不太一样的愿望:“你可以变成人,陪我一会儿吗?”

“……抱歉,我做不到。”叶迎之说。

“我变不成人。人是一种中和的生灵,而我是邪,即使我进入世界河投身具体的世界之中也没法真正变成人。只能是或为人而早逝化成恶鬼,或者生而即为妖邪。”

“只要以人的形态出现就可以了。”迟筵望着虚空祈求道,“也不可以吗?变成人的样子,陪在我身边。只要一会儿就可以。”

只要一会儿。五分钟。

他给自己看不见的朋友指着桌子上的计时器:“你看,这里的这个数字,从零跳到五,就可以了。”

叶迎之没有时间的概念。他也不懂迟筵这个要求的含义。他没法想象自己拥有像人类那样的实体的样子。

但他看着对方黑色的眼睛,还是应允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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