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_49(1 / 2)
他父亲“流浪”几年,病着回来,一身疱疹紫斑,肝脾肿大,动辄血淌一床止不住。在外人看,他是挂等臭的腌肉,他自己却仍以闯荡历练过一番为荣。哪怕这一番,是去大城市偷窃、吸毒、谈好些似是而非的爱情。
兰舟父亲剃掉了“天菩萨”,摘去了大耳环,不再披擦尔瓦。他会了很流畅的一口汉语,会痞痞地冒两句蹩脚的英文。他说香港有个九龙湾,北京有个什刹海,都美。他背回来一把老旧的吉他,只会断断续续弹一首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琴身倒拭得光可鉴人。他顽固到临死尽自说两句话,一是他没病,二是对兰舟:“你就不像个男孩儿,没一颗野心。世界这么好,这么大,我把毒戒掉,能再跑出外头去耍一耍,死在风里我都咧着一张嘴的。”他眼里早盛不下群山了。
久而久之,兰舟也欣羡他曾能四处漂泊。
没根儿才好漂泊,像他父亲生了他,注定“周游”一圈,要返还故土。他如今已经没根儿了,随风而去,哪儿都可以,但他软弱,总还想要有个丝丝缕缕的依附,有个停驻的地方。他原本以为可以是胡自强,那种单纯意义上的“结伴儿”。结果。
他察觉自己的“依附”已经变味儿了,旁逸斜出,也几乎明白他的喜欢包含怎样的内容。柳亚东的嘴唇挪到他脖子的另一边,轻扫过喉结,划出一道湿湿的痕迹,兰舟及时憋住了一声不雅的嘤咛。动辄勃/起其实是男人的劣根性。兰舟头皮发酥,心中有些谨小慎微的感受,有一点儿惶惑,有一点儿自责。——其实也有一点儿窃喜和得意。
“胡孙儿,”柳亚东朝前戳弄,像想和他的东西勾缠打结。他喘着问:“他今晚回来么......?”
兰舟不自觉地跟着频率蹭动,那话儿的血脉一揪一揪地缩紧。他揪着柳亚东两臂,喃喃道:“我不知道。”边把额头抵上他左肩,边颓唐地闭上眼。朦胧黯淡里,土石松动,两处泉眼一齐喷薄,喯珠吐玉,汇成一股。
地头蛇碰面儿是很隆重的,各“团”各“派”多多少少有消息,但不必担心趁火打劫,这事儿道上一般没人敢,否则就遗臭万年了。穿西装成必须了,邵锦泉拿了一套熨好的报喜鸟给柳亚东。“照180的个子拿的,你可长到了?我看只多不少。”又给一根纯色领带,“晚上我开车,旧强爱森在后面跟一辆。”
“胡......”
“他也跟后面那辆。”邵锦泉又递一枚领带夹,“你不要怕,越在他跟前越没动静,你把那个揣在腰后面。搞稳了,走着走着掉出来,那我们就难看了。”
练马河岸黑得统一,独出明晃晃一栋香澜海,有点儿瘆得慌。
进到香澜海,泼脸一股钱味,不由让人觉得庄自忠原前是多为非作歹,才花得起这么不菲的一笔。鎏金的天花嵌满一排水晶的吊灯不说,单大堂中央喷泉间立的那一尊断臂维纳斯,就材质非石膏,而细出了浅浅的资本的磷光。门边有盘发一步裙的礼仪,扎紫红丝巾,露八颗牙的微笑,低头:“邵老板晚上好。”打头是一名岁数稍长的,衣领上包蓝边,口红涂得界限清明,胸牌上刻“大堂经理”。她塞起对讲,朝前指引,笑起来雅雅道:“邵先生晚上好,这边跟我来。”
回廊铺大理石,装潢得珠围翠绕,满得有点儿品格不高。好在挂了不少赝品名画,又俗出了一份妥当。譬如最亮眼的,那副凯拉特里的《大宫女》,画上的女人执一把羽扇,光着屁股裸着背。柳亚东一瞥,目光很从容地从画上人丰润的乳/房滑到足尖,又一秒也没滞留。视觉刺激没撩起一点儿他这个年纪应当的情悸,不是画的原因,是柳亚东自己。
回廊尽头一间包厢,门显得分外厚重。大堂经理说了句稍等,率先推门进去。没觉得被轻慢,等一等是应该的,付文强的位置该和文琦平起平坐,他喊一句“邵老弟”,邵锦泉还必须应他一句“文强哥”。
柳亚东让腰间的那把枪具别得不舒服,西装多少也不如平常的衣服合身,他扯衣领,提后腰,反复按前襟的领带,不住地拧动脖子。他嘴上要讲没事,其实根本就是不安。说穿了,他至今为止是打就可以,服从即可,未曾到今天需要察觉和应变的地步,他明白包厢里人的凶狠毒辣,虽然也更深知邵锦泉手下血账无数,但似乎不一样。邵锦泉擅伪装,他能把冷飕飕的东西包装得风轻又云淡,能叫人驯顺得“甘愿”。好比他那晚说:“你不想去可以跟我讲,我带小兰,一样的。”
“领带没系好。”邵锦泉指他。
柳亚东低头看,大差不差是那个样子,又别扭得说不上来。
“重系吧。”邵锦泉手伸上前,“有句话讲,学会系领带,是男孩儿成为男人的第一步。”
邵锦泉手指略带有沧桑的颜色,像轻易能托举起重量。他让领带在胸前交叉,宽的那端放长,细的稍短,他固定住节点将长领带向后穿过,先从后往前在右边绕一圈,再从前往后在左边绕一圈。继而横向从前面兜住,很漂亮一个结就成型了。“这个叫温莎结,适合细领带。”邵锦泉解释说,“因为英国有一个温莎公爵以前很喜欢这种系法,才叫这个名字。你看你系就很好看,蛮时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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