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2 / 2)
顾瑛自然信服他的手段,对他的话无有不应,笑眯眯地把手帕叠好,“哥哥说能挣大钱,自然就是真的。本来我想托村里的人带到县城里来变卖,但想到这回反正自己要过来就顺便带在身边。要是顺利变卖就用不着给别人佣金了,我这里有一百张手帕,可以节约一百个大钱呢!”
顾衡见她为了省一百个大钱就如此高兴,更恨自己往日过得懵懂。
这世上哪有人过得容易,自觉过得舒坦不过是因为有人在暗处背负重担。他那日从烂醉中清醒过来后,恨不能立时找那些害了自己的人算帐。时日久了,却觉得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扎实才是最紧要的。
顾衡一遍一遍地推敲着自己的计划,觉得无甚错漏了才轻松一口气。抬头就见顾瑛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一边剥着瓜子一边笑盈盈地喝茶。看见他望过来,就把手边已经剥好的一碟瓜子仁推过来。
顾衡爱吃瓜子却不爱剥瓜子皮,见状毫不客气地一把抓过一气吃干净了,一边大嚼一边嘟囔道:“你就这般惯着我吧,我说什么你都不肯回个不字。这样也好,我不放心你,你也不放心我。以后我们两个踏踏实实地搭伙过日子,省得两下里见不着瞎担心。”
对于这般让人脸红心跳的话,顾瑛已经渐渐习以为常。
她一双眼睛眯成细月芽,左脸颊处也显现一个小小的酒窝,笑道:“我想好了,若这世上论谁对哥哥最好,除了祖母之外我应该算头一个。那个叶瑶仙长得好名声也好,可是实在不能匹配哥哥。我以后一定努力地学为人处事,以后……一定不给哥哥丢脸。”
顾衡心下感动,细细思量后保证道:“也无需太过,你要学的东西多,我要学的东西更多。日后我在外面打拼,你就好好地的给我镇守后宅。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绝不会弄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进来打你的脸……”
顾瑛浅笑,对于这档子事却没有信顾衡的一个字。
时人纳婢宠妾成风,家中稍稍富裕一点就要想办法纳一个二房。有些权贵人家的主母出门时,还会炫耀丈夫的妾室多来彰显自己的大度。朝堂名文规定不许官吏狎妓,却不过是一纸空文。
多少沦落青楼的诗华满腹的美貌女子一召得幸,就一顶青布小轿抬进宅院,深藏富贵门户再不抛头露面。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但眼下哥哥这般信誓旦旦,这辈子便也知足了。
若真的有一天,真有那么一个有才德有品貌的女子与哥哥两情相悦,自己这个乡下来的粗糙女子绝不会成为拖累,自会下堂求去,自个给自个留副颜面。两个人各自琢磨着心思,却不想在这里出现了细微偏差。
两人收拾妥当正要回家时,忽听街面上忽拉拉跑过一群人,看那阵势好似出了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顾衡已经今非昔比,顾瑛还是土生土长的乡下女子,还需要成长的空间!
第十五章 武馆
莱州县城算得上平静,向来少看见这么多人聚在一处。顾衡看着时辰还早,想着顾瑛一天到晚在家里闷着,只知道洗衣做饭绣花裁衣,就干脆一把拖了她过去瞧热闹。
出事的好像是一家武馆,此时站满了民众。怕正面碰到顾家人,兄妹俩只远远地站在一家粮油铺子的招牌下。不过半刻钟,就见几个凶形恶煞的衙门差役拿着一副三尺宽的镶铜角榆木枷,从屋子里头锁了一个壮汉出来。
那壮汉似乎有把子好力气,一挣就险些将木枷甩在地上。几个差役又是皮鞭又是水火棍劈头盖脸地齐齐上阵招呼。围观的众人只听咔啦一声,那壮汉的右腿就齐膝断了,右小腿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拖在地上。
即便落到如此地步,那壮汉仍如落入陷阱的野兽一般在不住挣扎。
一个心黑胆大的衙役猛地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举起手中粗棍往那壮汉的后脑勺狠劈过去。可怜那人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倒头委顿在地,青石地面上迅速集起一小洼暗黑的血渍。
一个领头的差役驱散了一下看热闹的民众,叉着腰大声呵斥,“今有不法刁民钱江勾结双屿岛海匪,输送消息走私米粮,证据确凿按律收押,有知情不报者同处……”
看热闹的人顿时噤若寒蝉。
当今朝廷有两大边境祸患,一是蒙元铁骑,二是东南海盗。先不说蒙元对中土时常虎视眈眈,只说这个东南海患危害由来已久。自从海船技术成熟之后,东南各国的流寇就时常集结在一起,组成私人武装打劫过往船只,近年来更是猖狂到时常上岸侵袭中土百姓。
有鉴于此,当今苏氏朝庭的始祖皇帝留下一条祖训,就是禁海禁贸易。
官府数度颁下律令,凡资盗者重处。凡走东西二洋者,制其船之多塞。严其往来之程限,定其贸易之货物,峻其夹带之典刑,重官兵之督责,行保甲之连坐,慎出海之盘诘,禁番夷之留止,厚举首之赏格,图反诬之罪累。
老祖宗为了防犯沿海奸民与倭寇勾结,下令片板不得下海,若奸豪势要及军民人等,潜通海贼同谋结聚,及为向导劫掠良民者,正犯比照己行律处斩,仍枭首示众,全家发边卫充军。其打造前项海船,卖与夷人图利者,比照将应禁军器下海者,因而走泄军情律,为首者处斩,为从者发边充军……
这等严苛律法之下,根本就没有人敢明里冒大不韪。但是海上贸易利润实在丰厚,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若是能走通海路就算是走通了财神爷的路子。利之所趋之下,各路流寇就利用近海的海岛充当船舶停放的临时港口。
真腊的香料,马剌的宝石,爪哇的地毯,星逻的银器蜂拥而至,沿海岛屿成了冒险者们的天堂。朝廷几次组织兵力打击,不知是将军们太懦还是海盗们太横,两边的人马谁也打不过谁,竟然隔海僵持住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家武馆的馆主惹上了大麻烦,摊上了这等罪名只怕是有死无生。
顾瑛眼睛尖利,将伏在地上的中年壮汉仔细打量了几眼,侧头低声道:“哥哥,我好像认得这人,几年前他们一家子还在沙河住过许久,祖母还给他家太太看过两回病。却没想到他们搬到县城开了武馆,还摊上这等洗不清的罪名……”
听到顾瑛的提醒,顾衡终于有了几分记忆,就皱着眉头细声道:“我记得这人的拳脚甚好,寻常三两个闲汉都不是他的对手。不过这人有家有口日子也算过得去,怎么会给双屿岛的海匪输送消息走私米粮。看他满脸悲愤莫名的模样,只怕是被别人栽赃陷害。”
两人在这边小声对答,不想身后的粮油铺子的一个伙计听到余音挤过来道:“大家伙都知道钱馆主是冤枉的,可谁有胆子前去帮他出头?说不得一个不好,也会被官差按上一个通匪的罪名!”
顾衡知道这些小伙计最是消息灵通之人,反正无事就当耍子,从荷包里摸了几个铜钱塞过去道:“小哥,我们跟那人无亲无故,只是好奇光天化日之下还有这等稀奇事?至于那人是不是真有罪,我们兄妹俩也只是猜着玩罢了。”
小伙计贪财,伸长脖子左右看了一眼后笑嘻嘻地袖了铜板,“咱们这些老街坊都是心知肚明,这位钱馆主跟海匪没有半分干系。他千不该万不该,生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又千不该万不该让城西的地头蛇骆爷看中了,死活要抬回家里当姨娘。”
小伙计叹了一口气,心中免不了涌上一阵兔死狐悲,“钱馆主大概是想惹不起躲得起,就把老婆孩子远远地送走了。可人家骆爷是咱莱州城里响当当的人物,哪里会善罢甘休,这不才两三天的时日这通匪的罪名就下来了!”
顾衡知道这说一半藏一半是这些人惯用的手段,就微微一笑转头道:“妹子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眼看天要黑了,当心祖母在家里担心。”
小伙计见这人不上当,索性也不再卖关子,压低嗓门道:“这位骆爷原本跟街面上的混混一样,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破落户。只因他的亲妹子入了县太爷的眼,悄悄收在一边当了个外室。听说得宠得不得了,要星星不敢给月亮。这才纵得骆爷成了真真的爷,如今也学着他的县老爷妹夫往家里抬女人呢!”
他左右盯了一眼见没什么人,才幸灾乐祸地道:“官府里明面上虽没说什么缘由,但我听人说昨晚上住在城西的骆爷,在屋子里被人拿刀活活捅死了,到现在都没抓到真凶。可人家钱馆主昨晚上跟人在酒楼里喝酒,满屋子的人都可以作证……”
大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顾衡却不打算管这趟闲事。
坐在骡车上,他一边赶着骡子一边解释道:“我知道妹子心肠软,看见相熟的人家落了难,总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可这趟子浑水咱们现在不能碰。如今的莱州县台姓陈,听说最是一个贪鄙媚上之人,他纵着这位骆爷这般行事猖狂,只怕不止明面上这点缘由。”
顿了顿又道:“老话说人在做天在看,这个什么姓骆的眼下落到这般境地,也算是罪有应得。钱师傅当晚既然在外头喝酒,就不能把这个谋杀的罪名硬栽到他的头上。至于通匪之类更是无稽,到最后多半要无罪开释,只是免不了要受些皮肉之苦!”
顾瑛冰雪聪明,早已察觉到哥哥不预备伸手,就知晓这世上有些事真的是身不由己,或者说就是想管也没那个实力。微微叹了口气,靠着车厢坐了不再说话。回头隔着半卷的布帘子看到武馆门前的人群已经渐渐散去,只余大门上盖了醒目大红官印的白色封条。
等回到沙河老宅,天色已然尽黑。
张老太太举着灯笼站在路口,看见两人一路回来终于松了口气,骂道:“肯定是衡哥贪玩,这么晚都不晓得带瑛姑落家来。她不比你们男子,若是有个差池名声就坏了,到时候我饶不了你这小子的皮!”
顾衡哭笑不得,却知道这是祖母的一片心,就和顾瑛悄悄挤了一下眼睛,嘴里随便扯些闲篇说些莱州的风物小食。
他的口才极好,即便小茶楼里一碟豆皮糕一碟干虾也让他说得芳香四溢。等到张老太太要流口水之时,他就施施然从背后拿出一摞用牛皮纸裹得四四方方的精致茶点,倒惹得老太太一顿跳脚大骂。
正房的厅堂里摆了两盏油灯,顾瑛把带回来的点心一一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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