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2 / 2)
马典史兴奋得满面红光,“这副屎盆子牢牢地扣在了汪世德的头上,即便他生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对了,我派去的那个人说,那封举告信不但是汪世德的笔迹,还盖有汪世德的私章,所以没有一个人怀疑他的身份,你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顾衡眼中生出阴瑿,是如何办到这些鸡鸣狗盗之事,完全是被逼的!
在那场大梦里,顾衡被母亲汪氏的一碗补药害得人事不知。费尽整整一年的心力做出来秋闱备选的十篇锦绣文章,全被所谓的舅舅汪世德拿出去做了现成的人情。
当年莱州县开天辟地总共中了五个举人,其中就有汪世德两位富商至交的儿子,上榜时所做的文章和顾衡所写一字不差。
所以落汪世德的井,下汪世德的石,顾衡心头不会生半点愧疚。反而老神在在地道:“任谁被害了一次两次三次,都会学一两样保命的本事。汪世德的笔迹算什么,若是我愿意连你的笔迹都能仿得一模一样!”
马典史嘴巴张了合合了张,知道自己戳到了顾衡的痛处,想来顾家还有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这人爹不疼娘不爱地长大,没有走到歧路上已经是老天保佑,靠着自己考上了秀才。明年兴许还要去考举人,比许多人家的孩子已经出息太多。
这样一想,马典史看顾衡的眼光便自带了两分怜悯,“你这一箭双雕之计使得甚好,汪世德成了秋后的蚂蚱,只怕陈县令刚一到京城也会被贬斥。他费尽心思谋得的那些财物,只怕转眼就会被充公。”
他幸灾乐祸之时也有些心有余悸,“骆友金幸好早已死了,要不然也免不了一个杀头的罪,仗着陈县令的权势竟成了盐厂的土皇帝,打骂扑杀简直是常事。
县衙虽然贴出告示,让那些伤亡盐工的家属过来领抚恤银子。可死的盐工实在是太多,县衙里的仵作在那处悬崖下总共起获了三十几具尸骨,这还没有算那些扔在海里的……”
院里的老槐又生了一茬新花,早起的顾瑛搭着梯子在摘取,钱小虎拿着一个硕大的竹筛子站在地上接着。小孩子忘性大,时时被顾瑛指使着干这干那,脸上很快有了欢快的笑容。
不一会儿功夫,灶间便传来了香甜的气息,顾衡念叨了好几天的槐花饼终于端上了桌。
顾瑛隔着窗子看见了他,欢快地扬起笑脸道:“哥哥怎么起这么晚?快些过来尝尝,今年生的槐花又大又甜,蒸出的槐花饼连绵白糖都不用放。你快点多吃些,要不然我蒸出来的都让钱小虎抢光了。”
年轻女孩脸上因为忙碌生了好看的红晕,一身豆绿宽襟衣裙让她象枝头上新生的嫩芽。
顾衡略略倦怠地想,就让我做这院中的老槐树吧,即便让很多人忌讳,可还是有人真心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题目应该叫做“构陷——”
第二十五章 树倒
和顾家老宅的一片和乐不同, 此时的汪宅一片愁云惨雾。
额头上搭了一根冰毛巾的汪世德脸色灰败地躺在床上,一闭眼就看见别人隐含嘲讽地望着自己。背上冷汗一重一重地淌下,在大夏天里生生冷得发抖。顺风顺水了二十年, 眼看人生即将到达巅峰却像石头一样滚落下来。
那日省城的上官要彻查莱州的私盐时,说实话他虽然大吃一惊却并不如何感到忧虑。
据他所知附近的几个县城都有密而不报的盐厂,这基本上是公开的秘密。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只要将朝廷的税赋缴讫清楚,又有几个当官儿的吃饱了撑的愿意瞎管闲事?
更何况陈县令临走时给他交了底,新任方县令的来头更大, 只要他本持初心当好副手, 说不得日后还可以飞黄腾达。那时候他心头火辣辣地烫, 做梦都梦见自己因为政务勤勉得到了皇帝的诰令。
汪世德不是没有想过收手, 可是白花花的海盐转眼就能变成白花花的银子, 任谁也舍不得这注偏财。衙门里发的那点俸禄只够喝一顿花酒, 能抵些什么事儿?
靠着盐厂历年分红他置了田地扩建了房屋, 还把两个儿子都送到了省城有名的大儒处去读书。人只要把良心稍稍摆在一边, 那财和利就会滚滚而来。
骆友金死后, 汪世德心生惶恐的同时又暗自庆幸,今后可以多分一份银两。他恩威并施地安抚住那些地痞混混, 还在寻思怎么把这头收入完完整整体体面面地交给新任的方县令。
这世上任谁都不会嫌银子多, 看在这等大礼的份上,升任自己为莱州县丞还不是方县令的一句话嘛!
到底是哪一环出了差错?
门外轻轻闪进了一个人,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还不等汪世德说话就急急附耳过来, “打听清楚了,我省城里的一位同乡正巧那日当差。说咱们莱州县衙里有个人过去送公文,特意呈上去一本有关盐厂的账册和一封举告信。当值的书吏们个个都说那是您的亲笔……”
账册和举告信?
汪世德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一时顾不得细想那本失窃的账册怎么又出现了,心急火燎地掀开被子大骂道:“那些人难道是瞎子吗?即便我的字认不得,举告信上落没落我的私章总要看一眼吧?”
心腹就满面晦涩地答道:“他们真不是瞎子,不但核对了笔迹还核对了私章,跟您往日写的文书一模一样,连语气遣词都一样。那些人不知其间深浅,根本不敢隐瞒。禀报上去后,济南府衙门几天之内就派下人来彻查。”
汪世德两边的太阳穴鼓鼓直跳,高高颧骨上枯黄皮肤立时变得通红。
“这些人肯定以为我想当县丞想疯了,想贪天之功,大着胆子转头就把陈县令卖了。又怕我疯起来会胡乱攀咬人,这才想将事情止于我,止于陈县令。到底是谁有这么缜密的心思,连我和那些人的后续反应都猜到了?”
心腹就建议道:“别人就算了,新任方县令那里定要交待清楚。您就说是有人冒充您的笔迹写了那封举告信,就连那本所谓的账册也是刻意伪造的,您对此事毫不知情,是有人诬陷您想毁了您的清白名声。”
汪世德落魂失魄地喃喃道:“事情演变到现在,我说的话还会有人相信吗?你没看到那天从盐场回来时,大家伙看我的目光恨不得把我吃了。他们以为我伙同陈县令独吞了盐厂的历年出息,分给他们的不过是其中的鸡零狗碎。”
这几日受的煎熬让他越说越气,“这些个白眼狼也不长脑子好生想想,这些年大家的冰敬、炭敬、节敬、贽敬比旧年的例数高了好几番。拿钱的时候不说个谢字,如今拿不到了反而要骂我,合着我就是个两头受气的小媳妇儿。”
心腹道:“那您的县丞之位……”
汪世德后槽牙一阵钻心生疼,“此时回京里述职的陈县令还不定怎么恨我呢,却哪晓得我是遭人陷害的。如今这县丞之位是想都不要想,我堵了人家的财路如杀人父母,必定不会长久在位。”
复沮丧叹道:“举告同僚乃是官场的大忌讳,方县令一时半会只怕不会再用我了。”
打发走了心腹之后,汪世德靠在椅子上慢慢回想整件事情。这一环扣一环,总觉得有人在暗中和自己作对,会不会是马典史那个杀千刀的使地坏?
不会是他,汪世德缓缓摇头否定。
马典史是个武人,性情刚愎易怒,说话做事向来都是一个钉子一个眼丝毫不会变通,这么多年看着没什么变化。要不是手里实在找不出精通缉拿的人才,陈县令也不会让这种人在典史的要职上呆这么久。
话说回来,这样的人要是有心机能想出伪造自己的亲笔去状告陈县令贪墨,那自己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汪世德想了半天毫无头绪,委实想不通是谁有这么大的耐性,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让自个大失颜面下不了台。正想到脑袋疼时,忽然听见外面有女人尖利哭嚎。
他吓了一大跳,厉声喝斥是哪个下人如此没有眼色,拖出去让小厮敲个十大板再说。好半天之后才看见妻子畏畏缩缩的伸个脑袋,说大妹过来探望。本来还好好的说话,不知怎么忽然就哭了出来?
也不看这是什么关口,想一出是一出。汪世德皱着眉头,让妻子把人请进来。
汪氏一进门看清兄长的形容后吓了一大跳,不过短短的半个月兄长的头发竟然白了一大半,脸上的皮肉凹陷,颧骨高高的支棱着,全无往日闲散家翁的富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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